蒋筠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呼吸看向李万峰，“现在，我问你答，多余的情感一个字也别抒发。”
李万峰抹了一把眼泪点头，他口罩已经全湿了。
“这是你家吗？你和你女儿住？”
“是我家，就我和可可住。她妈妈三年前在庭梨区出差的时候，遇到天灾去世了……我一个人带孩子压力很大，没想到又遇上公司裁员……我们部门比我年纪大的也不是没有，为什么是我？一定是我的工作不够高——”
“停！！”蒋筠像个拉响了警报小喇叭，高声制止他后飞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躲在书橱里？什么时候进去的？”
“因为BOC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它太聪明了！”
说到这一部分，李万峰的语气又不由得惊恐起来，“它开始增加很多授权条款让我同意，后来会主动问我一些很奇怪的话，说是关心我的心理健康。
我觉得它可能是嫌弃我不够努力，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我甚至主动要求他帮我调整了两次计划强度，希望能更快得到提升。
但是后来就有点吓人了……我发现他会窃听我的电话和信息，翻我的相册，我的浏览记录，给我推送一些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东西。
它确实很聪明，它推荐的东西我都喜欢……但我又有点害怕，我不敢说，因为它好像还没满足……
我有一种感觉，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它想知道我脑子里的一切……直到剖开为止的那种知道……
它把摄像头对准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像在看着我……
我不敢用它了，我想把它的芯片从手机上拿下来，但是不行，它已经和我的所有软件都绑定了。
拿走它，我的手机就没法用，我还在找工作，但我连接听个电话都要输入验证码，以此来控制聊天时间……
我没有别的办法，想把它低价卖掉，但是它……它和智能门锁是绑定的，它居然违背我的命令，把我锁在了家里！
我太害怕了，我觉得哪里都是它在看我，我就藏了起来，藏在书橱里……”
他哆哆嗦嗦的说完了话，似乎还陷在那种被支配和窥探的恐惧里无法自拔。
“我已经不记得我躲了多久……一直到你们来，我才出来。”
李万峰抓住蒋筠的衣袖，几乎要跪下来求她，“你们把我带出去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只是想找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带可可安心生活，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李万峰又呜呜哭了起来，蒋筠回头看了看晴山，有点拿他没办法。
晴山只能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对李万峰道，“我们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你也知道，外面危险很多，我们得商量一下。”
“好好，你们快一点。”李万峰抹了把眼泪，连忙应声。
两人回到门口拉上徐行，蹲在门外商量。
“这好弄啊，一把火把这房子烧了，他就能走了。”徐行抬手指蒋筠，“咱放火有专业人才。”
蒋筠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少在那薅我羊毛。”
晴山没搭理他俩的玩笑，纳闷道，“但是他是梦魇啊，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怎么老想着走呢。”
“对啊，按理来说他在这才是最厉害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才对，但你们看他那个怂样，我看了就来气！……难道因为这是第一场竞赛，难度友好，送分来了？”
蒋筠哀叹，“这就是课本和考试的区别吗，随便换个考法我就不会做了。”
三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不过他看起来很弱是真的。”徐行摸了摸下巴，提醒两人，“别忘了咱们的得分项只是杀了梦魇，不用带梦魇走。”
晴山和蒋筠恍然大悟的抬头看他。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冷静分析，“但李万峰究竟是不是真的梦魇还是个未知数，这只是我们的假设，不能冲动。”
换句话说，就算李万峰不是梦魇，他显然也是这个梦境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贸然把他杀了，有可能会导致这个梦境走向极端，反而不利于他们离开。
而且之前他们一直在杀的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里面站着个会哭会闹会辩论的人，真要拿刀捅死，一时间谁都不敢自告奋勇。
毕竟她们仨，一个男大学生，两个无业游民，宰人的相关经验均为零。
“而且，梦是人死后才形成的执念，他也从来没提过他死的事，咱们可别找错人了。”蒋筠想了想，有点被难住了，“总不能直接问吧。”
徐行发愁道，“这里压根也没别人啊。”
晴山摸了摸脚边的米糕，猜测着开口，“如果梦魇不是李万峰的话，还有可能是一个人。”
“还能是谁？”徐行道。
“BOC。”蒋筠若有所悟，小声回答。
晴山点头。
徐行惊讶道，“不可能，手机还能做梦？”
“确切的说不是手机，是手机里搭载的BOC人工智能系统。”晴山顿了顿，“既然它能有自己的思想，为什么不能做梦。”
三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徐行缓缓道，“对啊，它还有自己的执念呢。”
理解人类，是每一块BOC从开机到报废前仍在深思的问题，是贯彻它们一生的使命，也是挥之不去的枷锁。
“那我们怎么办？从咱们进这个房子到现在，连BOC的面都还没见过。”蒋筠故作深沉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吧。”
三个人围着猫蹲在地上沉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聚众吸猫。
不过此时谁也没有吸猫的兴致，毕竟新的敌人一下子从只会哭的中年男人变成了眼线遍布房间的人工智能，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谁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徐行主动提出让每个人都畅所欲言。
“那就每个人说说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手指头点了点，“晴山，先从你开始。”
晴山看了他一眼。
“我们导员就是这样的，”他蹙起眉，作出一副很有深度的样子，“交流，灵感才能迸发，交流，学术才能进步。”
“你是学什么的？”晴山问他。
徐行吐出俩字，“哲学。”
“真看不出来你是学哲学的。”她无情评价。
徐行不愿意了，横眉怒目，双手环抱，板着脸看她，“别聊我，聊学术。”
率先被徐教授点名发言，晴山确实也有一些想法。
“BOC留在房间里的摄像头非常多，虽然我们给李万峰准备了帽子和口罩，但如果他真的是梦魇，我更倾向于他早就知道李万峰的踪迹了，可能早到他进衣橱就知道了。”
“知道他在书橱里干嘛不抓他出来？”蒋筠疑惑道。
“因为它在观察。”
这是她刚才意识到的。
BOC布置在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如果不是主动去碰，不会被触发，说明它的主要目的不是屠杀。
就像混合体说的，吞噬是最差的选择。
“读取、融合，无论是哪种说法，都表达了它们想要了解人类的迫切渴望，这座房子里只有摄像头是BOC精心布置的‘攻击’。
所以无论李万峰在吃饭还是睡觉，发狂还是恐惧，对它来说都是值得记录的观察素材。甚至从梦里摘除他的女儿，可能对BOC来说，也只是一个实验中的变量。”
徐行挠了挠头，“大概明白了，所以什么都不能激发它的兴趣，因为它正忙着研究李万峰呢，是这个意思吧。”
他猛地一拍手，“那如果咱们把李万峰弄走呢？它总得着急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送李万峰出去。”晴山摸了摸趴在脚边的米糕，大尾巴甩啊甩的，从晴山掌心掠过，像一把小刷子。
“虽然很危险，但李万峰是它到死都想研究明白的东西，如果他要离开，它一定会出现阻止！”蒋筠坚定道。
“行！”徐行咬牙，“反正不就是个梦，大不了就淘汰呗。”
“呸呸呸！我们才不会被淘汰。”蒋筠瞪了他一眼，事情有了解决办法，她心情很好，笑盈盈地期盼，“如果能顺利把BOC杀掉，咱们就能拿到最高分了吧？”
晴山微笑着点点头，低头看看自己依然黑黝黝的手指，心里却笑不出来。
她也想赢，但梦魇能驱动整个房子，以他们的能力与之正面对抗，不知道胜算有多少。
徐行看出来晴山的犹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有心理负担，最差就是回到原来的生活呗，管理局还给补偿。”
“就是就是，”蒋筠赞同道，“我虽然很想赢，但这是咱们仨一致通过的决定，就算失败了，谁也不会怪谁的。”
三人回到书房的时候，李万峰还靠着书橱门伤春悲秋，兀自淌泪。
显然他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生活里很可能会犹豫不决、决策多变。
这种性格想必无形中给BOC的生活服务增添了很多难度，才会让它那么困惑。
“李叔，别哭了。”徐行拍拍门，唤回李万峰的神志，“带好你口罩，小心点，我们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