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犊子的杨花翠抱着委屈的宝贝儿子气冲冲地就回来了，看向两个女儿的眼神里充斥着不满。

    杨花翠留着一头短发，因为上了年纪，她的皮肤有些松弛，尖酸的眼神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个子小小的，声音却各外尖细，姚念姝听得有些难受。

    或许是因为程令姝是个傻子，她直接质问起了一旁的程今娣：“你坐着干嘛呢？让你刷个碗就这么难吗？”

    “是我不让她刷的，你骂她干嘛”，姚念姝拉住要起身的程今娣，“你儿子这么大了，早该帮家里做点儿家务了。”

    缩在杨花翠怀里的程大斌闻言又委屈地要哭，杨花翠急忙出声安慰。

    姚念姝翻了个白眼，哼，对宝贝儿子说话时，声音倒是温柔。

    安慰好假哭的程大斌，杨花翠又要开口骂她们姐妹两个，却被刚刚进门的程树全给打断了。

    “不就是个碗吗？你自己刷了不就行了，大早上的在这儿吵。”

    他打量着坐在凳子上一脸无所谓的程令姝，目光里满是厌恶。

    他看向杨花翠：“陆鹤明今天就能回来，你一会儿去带着她们两个洗个澡，不然澡堂后天就关门了。”

    杨花翠有些惊讶：“不是说29回来吗？怎么提前了一天。”

    “我怎么知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怪不得院门上新帖着一副红对联，绳子上院子挂着的几块新鲜的肉。

    原来是要过年了。

    在去澡堂的路上，姚念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程树全和杨花翠提到的那个名字。

    陆鹤明。

    这个名字姚念姝并不陌生，毕竟这个人是整个镇上履历最让人惋惜的人。

    他家本来日子还算不错，可自从他那个做教书先生的父亲早逝之后，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了年少的他身上。

    后来，他白手起家，努力打拼，好不容易到了S市安了家，却在刚刚有起色的时候被人利用进了监狱。

    他常年在外地打工，和程令姝结婚之后也只在奶奶过世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对家庭负责吗？

    姚念姝不知道，但她也觉得无所谓。

    毕竟，这个年代大有可为，她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参加开卷考试，怎么样都不会差的。

    大不了，去父留子，她带着妈妈和宝宝一起远走高飞。

    回去之后，杨花翠就开始做午饭，边做饭，边念念有词：“老大啊，等你男人晚上回来，你可再犯傻了。”

    “今天中午给你炒鸡蛋吃。平时在家，爸妈可从来没亏待过你和孩子，你说是吧？”

    如果是以前的程令姝，一定会傻呵呵地笑着点头，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这番话就是屁。

    她在心里对着假惺惺的外婆翻了个白眼，没搭话。

    要不是她现在大着肚子行动不便，手上又没有一分钱，她早就带着妈妈离开了。

    不管怎么说，她得去镇上，只有镇上才有集市。在村里，没有办法做生意的，也更别提赚钱了。

    更何况，她也想去找找自己住在镇上的爸爸。

    *

    马上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过年的食材。

    村里的炊烟一天都没有断过，在冬日的暖阳中，整个村子都香喷喷的，涌动着喜悦和幸福。

    杨花翠也一直在厨房忙着做饺子馅。

    就算家里有程树全和程大斌两个闲散劳动力，杨花翠也舍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干活，吃完饭就叫上程今娣跟着她一起去了厨房。

    程令姝现在在他们眼里还是个低智的傻子，他们自然也不会指望她做什么。

    只是每每路过她的时候，他们都会嫌弃地瞥她一眼。

    姚念姝在家里待着只觉得闷得透不过气。

    眼不见心不烦。

    睡完午觉后她就就在家门口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着发呆，看阳光与阴影的分割线一点点倒退。

    期间，家门口路过了好几个人，他们的眼神里有探寻有玩味，有关心也有惊讶，姚念姝都假装看不见。

    既来之则安之，姚念姝想了想，现在她要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好好保护住孩子。

    因为她知道，姨母的祭日是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六。

    当年姨母被家里带着去看舞狮，却在人群中和父母走散，被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子撞到了肚子而难产。

    只是仔细想想，除了几个月前被杨花翠带着去卫生所检查是否怀孕那次之外，她好像没有再去医院检查过孩子的情况。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1991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在南方沿海地区吹荡，但他们这个位于中部的省份还享受的红利还不多。

    此时的县城和农村差距更为明显。姚念姝所在的这个四线小城的偏远乡村方方面面都还很落后，村民们靠种地或者养些家畜过日子，要买东西只能到很远的镇上去。

    在后来，交通便利的年代，她从外婆家到镇上骑电动车只需要10分钟。

    可是在现在，就算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走过去，也需要足足一个半小时。

    姚念姝不禁在心里感慨国家发展的迅速，对自己原本发达便利的生活也是无比的怀念。

    “香瓜子儿，花生糖～”

    不远处传来男人叫卖的声音。

    姚念姝从千头万绪中抬起头，往外看，远远地便看到一个人蹬着三轮车在向自己这边来。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会给孩子买些糖和瓜子，也就会有商贩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地售卖。

    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围着商贩，央求着家长能多买一些。

    一眨眼，她那个吃得胖乎乎的弟弟听见也已经蹿了出去。

    姚念姝对这种在后世商场里随处可见的东西不感兴趣，但那个商贩的模样和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贩看上去很年轻，头发留着长长的，看不太清楚脸。

    他的打扮相对时髦，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薄袄。

    被一群矮矮的萝卜头围着，显得他格外高挑。

    商贩越来越近，姚念姝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

    ——天杀的人贩子，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失散一天的亲爹姚宏光。

    准确的来说，是她亲爹“姚宏光ProThinnest杀马特”。

    此时的姚宏光还很瘦，没有人到中年的发福和啤酒肚，看上去活脱脱是一个精神小伙。

    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大幸。更何况，这个故知还是自己的亲爸！

    姚念姝恨不得对着他高歌一曲“小白菜，地里黄”。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走到自己父亲旁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爸，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姚宏光此时也不过20岁，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女人一把抱住，他有些愣住。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想把这个突然扑到他身边叫他“爸”的女人扒拉走。

    可怀里的女人大着肚子，两条胳膊又越搂越紧，他不敢轻举妄动。

    奇了怪了，这女人看着明明这么瘦，两根胳膊怎么这么有劲儿，禁锢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小孩儿在一旁起哄和大叫，他被盯得有些汗流浃背。

    真是老母猪卡栅栏——进退两难。

    等到姚念姝被赶来的一老一壮两个黑脸男人拉开时，姚宏光胸前的棉袄上已经有了一大片水渍。

    程树全见此情景，在心底暗骂一声，跟姚宏光道歉：“这位小伙子，对不住啊，我们家姑娘脑袋这里有点问题，你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姚念姝被人拉着，站在一边小声啜泣：“爸，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等过一阵子我就去镇上找你。”

    为了避免程令姝再胡言乱语，程树全让人赶紧把她拉回去，自己还要留下给儿子买糖。

    因为女儿发疯的缘故，他不得不在这位小伙子这里多买一些，变相赔罪。

    没了乐子，四周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散开了。

    被带回家之后，姚念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难过了好久。

    和重男轻女的程树全不一样，姚宏光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对姚念姝尤其宠溺，会支持她所有的爱好，也会尽可能地满足她所有的想法。

    他会在比她年纪大的小孩故意使坏把她推下台阶后一脚把那个男生踹下去，也会在她被老师误会早恋而叫家长时据理力争地和老师争辩。

    客观来讲，他护短又双标，但对于姚念姝来说，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

    在程树全这个反面教材的衬托下，姚念姝对父亲的思念格外突出，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已经穿越这件事，看到年轻的父亲就抱了上去。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在别人眼里她也是个傻子。

    过了有一会儿，姚念姝才注意到从刚才开始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陌生男人和一旁放在地上的两个大包裹。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高大的壮汉应该就是陆鹤明了。

    这个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在自己跟老爸煽情的时候出现。

    ——怪尴尬的。

    陆鹤明的脸色也不太好，但没说话，只是在另一张凳子上安静地坐着。

    围墙低矮，夕阳透过篱笆洒进小院，角落里的鸡时不时低声叫唤。

    男人沐浴在阳光里，轮廓挺拔俊俏。

    和姚宏光放浪不羁的气质不同，陆鹤明身上散发出的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刀削般的面庞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他的眼睛微微内双，一双卧蚕不太明显，却为他增添了几分柔和。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几分淡漠和疏离，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顶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坐在那里，连带着让这个略显破败的院子都看上去贵气了不少。

    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

    姚念姝对自己便宜老公的长相非常满意。

    陆鹤明可以说是她见过的异性里最好看的一位了。

    大事很妙。

    至少宝宝的颜值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