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姝没想到陆鹤明原来还考上过大学。

    她以前听人提起陆鹤明时，人们说的最多的是他怎么一个人在S市打拼，没提过他还考上过学。

    而程令姝以前的记忆里，也没有这段故事，大概是因为姨母当时被锁在家里，从来不出门。

    正想着，陆鹤明就回家了。

    他脱下外套，洗了洗手就来抱笑笑。

    陆鹤明是个好爸爸，对着香香软软的笑笑爱不释手。

    或许是因为没多久就要离开家，他对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也更加珍惜。

    看着陆鹤明是背影，程令姝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陆鹤明，你车票买了吗？”

    “还没，明天去买。”

    程令姝松了口气：“要不你别走了。”

    陆鹤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也舍不得离开家，但是不走，他怎么赚钱。

    陆鹤明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接着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想上大学吗？”

    听到这个问题，陆鹤明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别开头不再看程令姝，良久才开口：“上什么大学，怎么上？”

    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很牵强的笑，语气里是满满的自嘲。

    程令姝对眼前这个面露苦色的人有些同情。

    这个时代人上学普遍要晚，陆鹤明此时也不过22岁，去上大学也不算迟。

    “你现在也攒了不少钱了，停下来半年，再考一次大学，其实也不是不可行。”

    毕竟，你之前也是能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

    陆鹤明神态已恢复正常：“那以后呢？万一出什么事情呢？孩子又该怎么办……”

    “还有我呀。”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问题。

    还有我呀。

    这句话回荡在陆鹤明的脑海里。自从父亲走后，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当年父亲走后没两年，他的母亲就在一个平淡的下午离开了家。

    平淡到那一天非年非节，他在一个普通的秋日下午放学回家，却发现家里少了他最熟悉的妈妈。

    平淡到他从奶奶口里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哭没有闹，放下书包就拿起水桶出门打水。

    之后，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即使家里穷，他也努力学习。

    但他刚参加完考试没两天，奶奶就确诊了癌症。

    本来见到曙光的他们，又一次笼罩上了阴云。

    虽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担心奶奶难受，他还是撒谎跟奶奶说自己没有考上，早早地就离家打工赚钱。

    但还是没能把奶奶留住。

    程令姝不知道陆鹤明在想什么，自顾自己地接着说：“我也能赚钱的。而且你知道吗，你上完大学之后，能接触到的工作和待遇要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很少，顶尖学府的大学生就更少，她相信陆鹤明的能力，也希望他能变得越来越好，活得更自在一些。

    至于陆鹤明关心的养家问题，她觉得自己能赚的不一定比陆鹤明少，况且，长远来看，供陆鹤明上学所需要的花销肯定要比以后陆鹤明回馈给笑笑的多得多，她也不亏。

    程令姝滔滔不绝地讲起学习的好处，劝陆鹤明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说着说着也明白了妈妈当年每天督促她学习的良苦用心。

    世间不宜人。

    没有出路的时候，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

    日夜交接的时刻没有太阳和月亮。远处群山错落，天空的蔚蓝一点点变暗，渐渐与冬日黯淡的山色融为一体。

    陆鹤明抬手把灯点亮。灯泡是他新换的，照得屋子很亮堂。

    可都抵不过她眼里的光芒。

    陆鹤明贪婪地想把这个瞬间永远定格下去。

    他知道程令姝的想法有些太过理想，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被眼前这个明媚的姑娘打动了。

    不管怎么说，以后的日子，好像都会越来越好。

    他好像，没必要离开。

    *

    过去，程令姝最喜欢的是夜晚。对于她们这些年轻人来说，晚上总是有约不完的美食、唱不够的k、看不到头的电影和吹不尽的风。

    但穿回这个时候的乡村里，她不得不跟以前丰富的夜生活说再见。

    每天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又健康的她最喜欢的瞬间就变成了傍晚。

    天边的晚霞深深浅浅，勾勒出美好的幻想，近处的炊烟丝丝缕缕，满载着祥和的幸福。

    黄昏会为一切事物描上一层华丽的金边，家人围坐其中，共赏落日具时光子的流淌。

    出了月子之后，程令姝总算是能放心大胆地出门。

    此时人们晚饭都吃得很早，即使是吃过晚饭后，天依旧是亮的。

    连着几天，她都会在晚饭后和程令妍一起在乡间小路上散步。

    经过她前段时间那一闹，程令姝在南水村村里村外的名号算是彻底打响，人人都说她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恢复正常。

    当然，也还有更加奇异的版本，说她说是被不知道哪路神仙给开了智，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一套又一套，以至于她刚开始在外面散步的那两天，总是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打量。

    但没多久，村里的人也慢慢默认，程家那个大女儿，不，陆鹤明那个老婆，是真的奇迹一般地好了。

    邻里们刚适应程令姝恢复健康这件事没多久，就听说了他们一家要搬走的消息。

    据事后诸葛亮的村口情报组织所言，这位程·祖坟冒青烟·神仙开智·令姝女士，接连好几天都会在大早上一个人去车站搭车，到很晚才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干嘛去了。还有一次，她手里提了好多面粉蒸锅之类的东西的，行色匆匆地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大家都猜想她会不会是受到神仙指点，摸清了赚钱的门路，不然为什么连他们家陆鹤明都没出去打工。

    但事实上，程令姝和陆鹤明只是打算搬到镇上去。

    一来，住在镇上做生意更方便。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程令姝决定卖糕点。搬到镇上的的话他们不用来回跑着照顾孩子，陆鹤明也能有更多时间自学。

    二来，当然是——你怎么知道我那个住在镇上的好奶奶对我一见如故念念不忘，在得知我有做生意的想法之后主动提出我可以借住在她家里。

    本来，程令姝只是想住得离爷爷奶奶家稍微近一点儿，平时能和这两位亲人多说说话多见见面。

    但她没想到在镇上遇见了刘银芝。她在得知程令姝最近的各种经历之后大为心疼，当下恨不得直接把程令姝认作干女儿，主动提出程令姝可以就住在她家里。

    当然，程令姝没同意，毕竟，管亲奶奶叫干妈着实是有些奇怪。

    客观来说，住在姚家是当下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首先，姚聚锋和刘银芝都是大大大好人，而且知根知底，值得信任。其次，姚家离集市步行也只需要15分钟，可以和姚宏光这个“地摊儿之王”互相照应。

    更重要的是，她又能和爷爷奶奶爸爸在一起了。

    她的爱，来了！

    客观，非常客观。

    虽然在跟陆鹤明讲时她只说了前两条。

    谁承想，陆鹤明一听要住进姚家还不太乐意。

    程令姝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明明陆鹤明已经同意搬家，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不愿意搬进姚家。

    但她心意已决，陆鹤明就算抗议也无效，只能在媳妇儿的指挥下冷脸打包、冷脸装车、冷脸蹬三轮。

    ——至于陆鹤明承认自己不太想搬入姚家是因为担心妻子看上了那位名叫姚宏光、被她抱着哭了两回的男人，则是后话。

    姚家临街，正门对着的就是镇上的一条主路。门前是一大块空地，街坊邻里们会在茶余饭后到这里来打牌下棋。

    姚家家门口种着两棵垂柳和一棵银杏，在初春和风的召唤下，磅礴的绿意已呼之欲出。

    他们的行李不算多，再加上有姚宏光何平两个人的帮助，程令姝反而清闲下来，在刘银芝介绍下跟新邻居们打招呼。

    “银芝，你们搁哪认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啊？这是要住你家里啊 ？”

    “嗯，家里刚好有两间空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怎么样，令姝漂亮吧，我可喜欢这个闺女了。”

    天气渐暖，程令姝穿得也薄了些。她身形高挑纤细，气质突出，光是站在那里就赏心悦目。

    原本为了方便，程家人给她剪短了的头发也蓄到了接近肩膀，半扎成了一个小辫。

    肤白貌美，他们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先前见女人来过姚家几次，他们还以为是姚宏光新找的女朋友呢。

    当时他们还暗自感慨，姚家这个小子终于不钻牛角尖地追那个徐丹了，结果没两天就看见这个漂亮女人抱着个孩子搬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帅气的男人。

    ——原来是租房子的啊。

    程令姝站在刘银芝身边当乖乖女，声音温柔，又嘴甜地把几位邻居不动声色地都夸了一遍，没多久就得到了几人的喜爱。

    连带着怀里的笑笑都被夸出了花。

    小女孩白白嫩嫩，胖乎乎地很可爱，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

    *

    姚家现在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很是热闹。

    姚宏丽跟段钢结婚之后也还一直住在家里，两人在镇上开了间裁缝铺子给人做衣服。

    段钢因为小儿麻痹治疗不及时导致左腿有些跛，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姚宏丽要跟段钢结婚时刘银芝和姚聚锋还很不同意。

    但两个人对待感情都很坚定，直接领了证。

    刘银芝和姚聚锋对于女儿的先斩后奏非常气愤，差点都要和女儿断绝关系。

    一直过了小半年，他们才慢慢接受这个善良正直的女婿，为了两人工作方便，又让他们住回家里来。

    段钢不算帅气，老家那个村子要比南水村还要偏僻贫穷，亲生父母也偏心身体康健的弟弟。

    所以姚宏丽做的这个选择很是冒险，但时间证明她赌对了，段钢的确是个好丈夫。

    两个人从镇上小裁缝铺起家，一直做到在大大小小的商场里拥有六家服装商铺。

    夫妻二人结婚二十多年如一日，整天如胶似漆。

    到程令姝长大时，姚宏丽每天的日常就是养花养鸟，美容旅游，两个儿子一个律师一个医生，日子滋润得令人羡慕。

    到了饭点儿，他们一人一碗面条，坐在一起吃饭。

    刘银芝对程令姝越看越爱，问起她今后的打算。

    “乖乖，你们夫妻俩准备做什么生意啊？”

    “我们打算卖糕点。”

    “做什么糕点？”

    “绿豆糕，老婆饼这些，材料我们都买好了，等有空我给你们做来吃。”

    现下镇上集市上卖的小吃种类还很少，除了老式的鸡蛋糕和豌豆糕之外没有别的种类。

    程令姝打算先从简单的老婆饼和绿豆糕开始做，毕竟其他种类的甜品成本和价钱都相对要高一些，目前镇上很少能有人拿出钱来买。

    等过段时间去市里卖的话，再加上一些奶油蛋糕水果蛋糕和别的品类。

    “好，婶子还没吃过呢。等你去卖的时候，让你宏光哥给你占个好铺位。”

    姚宏光闻言哼了一声，他想不明白，自己爹妈怎么看见程令姝比看见自己都亲，他们到底跟谁才是一家人。

    “你哼什么哼，你看看现在桌上，就你一个光棍，赶快抓紧时间找个对象吧。”

    有外人在，刘银芝没再多说，但看向姚宏光的眼神里带着不满。

    姚宏光有些不服，指了指坐在一旁安安静静低头吃饭的程令妍：“怎么就我一个光棍了，她也没对象。”

    突然被点到是程令妍抬起头，有些窘迫。

    程令姝往姚宏光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说什么呢，妹妹还小着呢。”

    她可不会让妈妈那么早结婚。

    姚宏光知道自己说的话不恰当，没再反驳，但面上还是有些不服气。

    他也想不通，自己条件明明也不差，对徐丹也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可她为什么就是不松口跟自己在一起。

    简直就是狗舔葫芦提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