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所说的联络点藏得格外隐秘，三人爬过三十丈峭壁后，下潜三丈多翻过石壁，顺着一曲折狭缝上游许久方才进入，得见里间是一个十数丈见方的洞体。
洞内略有些昏暗，勉强可见一半是他们方才出来的水潭，规规整整停着六七条船，另一半空地则建着三四间房。
盖聂抬头打量片刻，见光源是顶上许许多多小洞折射进来的日光，这样繁复的工程，外面却半点不显。他下意识随口赞叹墨家的高明，听得端木蓉忍不住笑意。
“端木姑娘为何发笑？”
端木蓉将他们引进一间房里，点燃油灯，“没有，只是觉得盖先生的赞扬说与我有偏私之嫌，我代墨家先人受之有愧。倒不如你们先将湿衣服换下，我去联系班大师，进入墨家机关城后盖先生再引一遍。”
相处这些时日，盖聂发现端木蓉称自己盖先生时，不是疏离就是说笑。
一时哑然，对方已带上门出去了。
端木蓉在隔壁的房间写好给班大师的信，告诉他几人明早进城的事，放走木鸢，才终于有机会打理背后的伤口。
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刮擦的皮外伤，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端木蓉借着镜子顾看，随即反手替自己清洗上药包扎，处理起来格外利落。
记得当初下山前，师父曾慎重地劝诫她医者不自医，她或许出于自保，或许出于自证，特地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治手段。进入墨家后，她虽也受过伤，却每每凭借自己的医术整治妥当。
若非前世她替盖聂挡下羽箭，或许她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彼时才彻底承认师父是对的——
她的医术救不了自己。
可是，当她进入墨家时，她就已经主动踏入了纷争和恩仇，违背了师父的临终嘱托。即便盖聂不来，当初自己的结局，或许便注定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再走一遭。
三人将换下的衣物烘干，由盖聂下厨煮了面，之后一直待到夜半时分方才上船。
随着石门升起，齿轮转动的沉闷声很快被淹没在滔滔江水声中，外头的急流与洞内平静的潭面好似两个世界。端木蓉引棹出洞，扁舟俶尔被卷进一道浪潮，顷刻便将正在关闭的石门远远抛在了身后。
天上无月，夜色暗沉，两侧的山岭只余下两道区别天际的界线。
天明用衣服捂了耳朵隔绝滔滔水声，靠在盖聂膝头睡着了。
盖聂安静坐着，目光逐渐由怀里的孩子移到船头的女子身上。她或许不像医家，也不完全像墨家，而更像黑夜里路过的萤火，落在了踟蹰前行的行人身前。
不知多久，骤然的颠簸打断了盖聂的出神。只见船身向着一侧石壁撞去，而船头的女子将向后跌倒，手中船篙只是极力撑着一面江水想避开撞击。
他匆忙放下天明上前隔开一段距离单手扶住了女子的腰，只勉强避开了背后的伤口。
女子借力稳住身形，手中船篙拨了最后一下，船只终于与石壁错开几尺，继续顺江东去。
“呼——”端木蓉轻吐出一口气，“抱歉，第一次在江中划行，触到暗礁险些出错，幸而再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墨家机关城。方才多谢了。”
“端木姑娘客气。”盖聂已放开手，退后一步，只是想了想暂且没有回去。
借激流划行两个多时辰，还是在夜间，这份毅力许多男子也未必拥有，面前的女子撑到现在虽已十分了得，只怕也是疲惫不堪。可惜他航艺不精不能替换，但留在船头，倘若再出状况也能及时应对。
端木蓉知他用意，心下一动。
水声嘈杂，两人不再交流，只看着船只在山壁间穿梭而过，恰好于天际略微泛白时，顺利进入了机关城中。
虽与乘坐朱雀进入的路途不同，船只最后还是停在墨规池内。
天明靠在盖聂背上还未醒，端木蓉上了岸，仰头等待这次来接他们的人。
不想云艇下来时，不但盗跖还在，一旁还多出三个人，却是少羽、月儿和班大师。
未待云艇停稳，盗跖早一步跳下来，照旧炫着神行术拿花逗她。
她虽死别重逢频生感慨，看到他还是有些头疼：“我劝过你痊愈前少使用神行术以免旧伤复发。还有，你不是去泰山了吗？”
“有医仙蓉姑娘在，我受再重的伤也不怕。”盗跖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哎呀……蓉姑娘怎么知道我就要去泰山？想不到蓉姑娘这般关心我……”
端木蓉觉得自己的感慨都散了只剩下头疼，幸而月儿也下了船走过来：“蓉姐姐！”
“月儿，怎么醒的这么早？”
“听班大师说你们今早要回来，我有些睡不着，少羽说要来找天明，我便也和班大师一起来了。诶，天明呢？”
天明早被少羽左一句右一句的“你大哥”吵醒一大半，只是仍被困意拖着不想睁眼和思索。现在听到高月的声音一个激灵，彻底从盖聂的背上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打量他的一群人。
惨了……丢脸丢大发了！
天明迅速滑下盖聂的背，看向面前一群人露出弯眼弯眉弯嘴式招牌假笑：“大家晚上好啊！”成功换得一众这孩子好像不太聪明的关爱目光。
月儿捂嘴一笑，少羽直接勾住他肩膀给他带上了云艇：“小弟啊，你见到大哥我也不用这么激动，看看天色，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哼……我当然知道，我就是看到小弟想考考你，见到大哥我有没有激动得走不动路啊？”
“我激动得走不动路？”少羽震惊。
“不然你压我肩膀这么久？”昨天就只吃了一碗面，又饿又困，重死他了。
少羽茫然地抬起手——这傻小子是看不出自己刚才在帮他解围吗？顿了片刻，见天明暗自吐了吐舌，反应过来：“好啊，你在嫌弃我重！”
端木蓉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难得露出分外轻松的笑容，又在心头叠荡起些许伤感，只暗自抬起手将眼角的湿意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