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连几日,朱祁莲都感到十分憋屈。

    她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做错了,导致自己突然遇冷;又碍于面子不能去找胡仲山当面问,只能满脑子胡思乱想。

    侍女小纹从一开始对胡仲山印象就极差,此时也只能在朱祁莲面前时不时说一些胡仲山的坏话,却让朱祁莲更加难过:如果胡仲山真的像小纹口中所说,是个人间渣滓,那他对自己先前青眼有加,重金相求,难道代表自己虽然贵为郡主,却还是跟那人间渣滓的口味眼光相符,是个不堪之人?

    小纹意识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说胡仲山好,那就显得朱祁莲配不上这么优秀的人;说胡仲山差,那就显得朱祁莲差得连渣滓都看不上。

    还是闭嘴吧。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今天休沐。

    往常的朱祁莲,是一下课就立刻带小纹把要浆洗的衣服带回淮王府,抱着亲爹的脖子不出门,根本不想在探事司处所多留一刻钟。

    朱祁莲的母亲淮王妃萧氏,娘家是燕京的兵马司指挥。因此生得萧氏从小悍勇,婚后教训起人来官话铿锵;从来不用脏字,却能达成脏字的功效。淮王父女二人每天面对萧氏毕恭毕敬,背地里常常私下互相说说应天话,发发牢骚,抱团取暖。

    然而胡仲山这件事,朱祁莲觉得要是露馅,在父母面前都没有面子,索性这次休沐直接不回家了。

    这可苦了小纹。若是回淮王府,自然可以把脏衣服撂给洗衣的婆子;但是如果不回家,这些活就都得她一个人做了。

    “郡主,您这两天都瘦了,要不咱们去烟雨楼自己点一桌,吃点好吃的,疏解一下心情?”小纹心想,如果朱祁莲喝醉了,回探事司处所不大方便,那她不就顺理成章可以把郡主送回家,自己也好松快松快?

    朱祁莲已经陷入了好几天的自我怀疑,现在听到烟雨楼,下意识地觉得那天烟雨楼晚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为,太嚣张了。就算此时胡仲山并不在烟雨楼,她也想去吃顿饭,也算是迟来的赔礼道歉,安慰一下错失良机的自己。

    “别忘了带上荷花杯。”走出门几步,朱祁莲想到这茬,不忘对身后的小纹吩咐。对于朱祁莲来说,现在这个杯子,就是唯一的佐证——胡仲山曾经心心念念,只为博自己一笑的佐证。她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去。

    游三清正在收晒干的衣服,一不小心掉了一件到楼下,赶忙捡起来拿到水井边上,打水冲洗,凑巧听到了这段谈话。

    这些日子朱祁莲怅然若失的样貌情态,所有学员都看在眼里;固然没有人胆子大到敢直接当面嘲笑朱祁莲,背地里却嬉笑不止,都说悠宁郡主被不知谁家的小姐给比过肩去,气得不行,茶饭不思,整天抱着那个荷花杯都魔怔了。

    呵呵,这才几天的功夫,魔怔的人就从胡仲山,变成悠宁郡主本人了?

    游三清觉得胡仲山这套戏,唱得十分恶心。

    用昂贵的礼物捧起朱祁莲的傲气,再骤然不打一声招呼地釜底抽薪,把朱祁莲的期望重重地摔下凡间,看见朱祁莲失魂落魄也不解释,任由这些风言风语添油加醋。

    最后受益的,是三叶钱庄财力雄厚的名声,和应运而生的、二少爷胡仲山说做就做的底气:他想捧谁,就捧谁,管她是什么皇亲国戚!

    烟雨楼的酒菜,是全应天最好的。到了烟雨楼,小纹看着一桌琳琅满目,想起平时淮王宴饮请的烟雨楼厨子,只能按照王府形制做一些肯定不会出错的菜,口水都咽了好几次。论吃喝玩乐这些事,到底是民间的富户人家懂得多,也大胆得多。

    朱祁莲特地打听了,选在当时胡仲山坐的那一席位置,凭栏远眺,果然风景很美;不远处,就是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店小二送来了一壶热酒,朱祁莲留下,直接倒进了荷花杯里。

    “郡主,您慢点喝。”小纹看她仰头就要一饮而尽,担心来不及叫车马送回淮王府,朱祁莲有可能就会醉倒,还会吐在这里;可是以她的身份,朱祁莲要喝酒,她是没有资格阻拦的。

    朱祁莲平日在淮王府只喝些醪糟,黄酒之类,并没有机会喝这些烧喉咙的烈酒。总觉得不过瘾,今天有机会尝试,她不喝怎么会甘心。

    酒意侵入脑间,朱祁莲觉得自己四肢都轻飘飘的。她忍不住往栏杆处走,觉得秦淮河上的花灯,好像飘啊飘的,已经近在眼前。伸手想摘,却怎么也够不到。

    游三清挂上衣服以后,心里觉得不妥,便套上一件披风,远远地跟着朱祁莲,一路来到了烟雨楼。本以为她只是想吃顿饭,游三清看过就要走了,这时候突然听见楼上在惊呼:“郡主你可吓死奴婢了!”,游三清回头一看,是小纹在把朱祁莲从栏杆处拼命往回拽。

    她这是喝醉了,还是自寻短见?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游三清返身走进烟雨楼,用探事令牌冲破了小二的阻拦,帮着小纹把醉醺醺的朱祁莲拉下来,扶到包厢的软榻上休息,再悄悄地让小纹叫上车马,送朱祁莲回处所或者是回淮王府。

    迷糊中的朱祁莲,听到江西口音的官话,突然伸手抓住眼前人的衣襟,猛地拉到自己面前:“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个二胡卵子,甩得一踏带一抹……”

    她们的脸靠得这样近,朱祁莲嘴里的酒气和唇舌间的热气,直接窜到游三清的脸上。

    她骄矜的气度和平日冷面冷语的习惯,让全班的生员都不怎么敢直面以对,跟她说话都是双眼乖乖地看着地面和脚尖。

    直到今天,游三清才真真切切地看仔细了她的脸:鼻梁微微带些驼峰,双唇厚薄合宜。要不是她现在酒醉,双眼闭上,否则在这两弯剑眉的映衬下,定是英气逼人,更显明媚。

    朱祁莲这是把游三清,错认成胡仲山了啊。

    这样好的女子,怎么能被胡仲山这样污糟的登徒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游三清本能地感到心疼,忍不住拂下朱祁莲睡着后渐渐软下来的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这才放轻了脚步悄悄离去。

    也不知在烟雨楼歇了多久,朱祁莲醒来的时候,淮王府的车马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小纹给朱祁莲喂过醒酒汤,含蓄地提醒朱祁莲,不能再在烟雨楼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发酒疯了。

    “我不回家……回探事司……我要找那……嗝……”朱祁莲无视了小纹的暗示,心里有了别的主意。

    一个月来,第二次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胡仲山的心里是崩溃的。

    本来伏在胡仲山耳畔睡觉的多多,似乎提前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下子就跳进床底下,不肯出来。

    今晚秤星被胡仲山遣去三叶交帐和拿日用银子了,并不在处所陪伴胡仲山。摸黑开门的,当然只有他自己。

    谁知叫门的,是天仙落凡尘的朱祁莲。

    “你……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对我负责!”朱祁莲摇摇晃晃地提着灯笼,一步两步就把胡仲山逼到了墙角。

    “郡主你喝多了!”胡仲山被朱祁莲这一闹腾,困意全无。

    他本来在家好好地睡觉,负什么责?

    “你亲我。”朱祁莲蚊子般低声挤出三个字。

    胡仲山脚下一软,扶着墙才能站住:“郡主,你真的喝多了。”

    灯笼摇曳炽白的光里,朱祁莲的唇显得格外红。

    胡仲山索性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深深浅浅的红印子:“郡主,你可瞧好了,我昨天下课就跟三叶的买办们去金陵台吃酒,还留下跟邱娘子耍了一整夜,累得要命;郡主就算看上我,想要强抢民男,给我两天休息的时间,让我啃两根山参补一补,行不行?”

    朱祁莲原本昏昏沉沉地眯着眼,被那一句“强抢民男”忽然吓醒,慌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胡仲山。

    他浪荡地敞着衣襟,那些红印像勋章一样在朱祁莲面前暴露无遗,一直延续到他的肚脐眼……

    朱祁莲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右手一松,灯笼应声掉在了地上。

    她飞奔回了房。

    胡仲山鼻间轻笑了一声。

    这个郡主肯定是太喜欢他了,这么咄咄逼人,急不可耐。

    天下阴阳自有道理,哪有上门让他亲自己,还叫他对自己负责的事。

    胡仲山看了看床底吓得闷头不出的多多,索性脱了上衣,关上房门,拿罐子里的鱼干做诱饵,柔声把多多唤了出来,又亲又揉。

    好痒。但是不能抓,会留疤的。

    胡仲山当然知道,这些红印子不是多多身上的毛扎的,而是自己前些日子去城郊破庙完成探事司的助民帮扶任务,分摊了洒扫破庙的差事,被那乞丐头子留下的宝贵遗产——虱子,蛰了个满头包。

    秤星今晚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去烧了,这才回三叶要钱买新衣服。

    金陵台可不接待,身上看上去有虱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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