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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藏魔(二)

    临近边疆的郡城风大,军营帐帘因此厚重,本是掩盖风沙,却也隔绝日光。

    然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帘缝还是投入细细光斑,落在地面探出被褥的腕肌上。

    指骨倏地轻动,掌心收拢,卷成鼓包的棉被大幅度抖开,少女从两层被褥里伸展身姿,大大张嘴哈气。

    纠缠搅扰了十几个日头,初冬究竟是来了,她起身拨开帐帘,天边白云淡淡,就连日光也显得清闲,扑面而来的料峭感让她十分不适应。

    从前入眠时都以猫身蜷缩,脑袋埋在肚子上,厚厚的皮毛即使在阴冷的石洞也温暖如春。

    如今冬季来临,天气渐寒,荞知星也愈发的怕冷。

    就这么迷迷糊糊一夜,帐外的树都落光了叶子,即便酒意完全醒了,还是会觉得恍若隔世,透明的云映在她眼里,像沉入枯井的明月,晃晃荡荡变成金边琉璃杯里,裹着烛灯的酒水。

    “福桑,整整三个月。他们数差了人,我瞒了三个月,这颈上人头也差点不保了。”

    女人剥去外袍,懒懒瘫卧横榻椅上,精致而锋利的蝴蝶骨便裸露烛光下,金边琉璃杯在手里柔握,晃晃荡荡,洒出酒水。

    “福桑知错。”

    荞知星没想过别名“老鸨”的女人是个半老徐娘的年纪,描眉入鬓,脸上桃红李白,而衣袍下肌肤偏麦。

    “那便老规矩。”

    “线娘,不针刺吗。”

    “柳芳,你也忒没眼力见了,人家虽跑了,能耐可不小。”

    身后围上来的姐妹大声私语,身边童子端着一盘满杯酒水撂在她身前,并没有上桌,直安置在地上。

    她瞬间明白“老规矩”是什么规矩,利落跪下,双手捻起杯脚,仰头灌进喉咙。

    喝第一杯她没有闭眼,亦没有压低舌头,直直盯着横粱绸带,直到灼烈酒水流进食道胃里,让她久久不能开口。

    “福桑,这里你年纪最小,我向来对你宽容。娄香犯了规矩,我照样没有留她。”

    “线娘,莫要动气。”

    榻上女人朝别人摆摆手,继而瞧着捧起第二杯酒的荞知星,面上相比先前似乎多了些满意。

    “留在他身边,也算能帮到忙。”

    她饮下第三杯酒,却停下这一句话上,明显没有记起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

    “想必你也该清楚,王爷想要什么,尽力达到就是,我们也总算没有被你连累。”

    犹如五雷轰顶,荞知星手上的酒杯一晃,酒水流窜在紧握的双手间。

    什么王爷,王爷是谁?

    “你怕了?怕什么,突厥会派人帮我们。”

    见她停下手中动作,黑溜的鹿眼飘始终难安,语气未免添上不耐和鄙夷,颇有些小孩始终都是小孩的气调。

    跪在地上的少女被推搡几下,方才伏下半个身子,捧起第四杯酒水,一饮而尽,将所有复杂心绪掩盖在醺醉迷离的瞳色之下。

    她想起为调查秋月而第一次来到烟花柳巷之地时,隔着空台在对楼望见的那抹熟悉身影,那张眉目深沉高鼻薄唇的侧脸。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昨晚为了抚平老鸨难消的怒气,咽整整二十杯烈酒,中途去了三次茅厕,腹部万般热辣的灼烧感还是让她神智渐失,心中的恨意也达到极致。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并真切地想回到那个夜晚,不顾后果,肆无忌惮地一刀刺进他胸口。

    萧倬,助亲杀兄,纵臣弑君,通敌叛国,当真是无耻到极点。

    他们还指望自己“同仇敌忾”,和敌国一同杀死福桑的故土吗。

    真狠毒,这悬梁刺股的锥心,难怪会让福桑不顾生死逃跑,只是兜兜转转,居然被自己的羁绊再次牵回这里。

    她带着她的身体,阴差阳错地和来西河郡汇合的萧倬同行。

    对不起,对不起,福桑。你一定是个顶好的女孩。

    荞知星在风里走了许久,衣裙扯着身子左摇右晃,跌进黄沙土坑里,正如她原来是一个深陷阴谋的“奸细”。

    如何走回营帐她不记得,恍恍惚惚梦里好似看见一个记挂已久的脸,是厌恶的记挂。

    他好像抢了她什么东西,恼得她扑上去咬他,恨不得撕碎。

    那张脸此刻也在她视线里。

    “殿下,河南王在等你。”

    “知道了,退下吧。”

    萧倬神色平稳,没有过多停留,转身朝马场走去,荞知星收回余光,倒掉手中脏水,转身迈入火头营,抱起几捆粮草,自然调头往马场去。

    用粗布作面罩挡住口鼻,绕圈绑在发上,留下一双鹿眼目不转睛盯着远处同样走动的背影。

    他们几乎是同步,荞知星弯下腰将粮草堆在旧的残根上,耳朵侧向马厩外,可惜距离有些远,她听不见清晰的话语。

    “这我换过了,你去那边将残渣扫一下。”

    小厮见她在前头捣鼓马儿进食的木道,朝她招呼,指着后边。

    她点头示意知道,穿过中间空地,绕过马厩外去拾放在远处的工具,小厮低语几句,貌似觉得她眼神不好,硬是要跨大半个马场,明明马厩后边就有工具。

    远处身影愈来愈近,交谈声随风冲入耳朵。

    “放心,阿摩会与我交接,拿下郑思君只是时间问题。”

    “大哥,你与她……”

    “即便如此!本王……也不能退让。若是……本王会护她周全。”

    眼生的男子瞧见有人走近后,没有再出声,片刻萧倬墨色长袍风猎猎作响,转身视线扫过她全身上下。

    荞知星比他还迅速低下头,认真拍打被粮草细穗沾上地衣裙。

    他没有说旁的话,反而继续和兄长交谈,只不再续方才的话题,多是些寻常话,她这回听得真切,觉得那个眼生的男子声音莫名的熟悉。

    ——木轮金轭险些与小贩相撞,拉绳的马夫淡定地将马儿拉起,只见马嘴渗血,马头猛偏,躲过这场浩劫。

    同马车幔帘相擦瞬间,车内飘出对马夫清冷的询问声,随后即是在呼啸风里隔开千百米。——

    萧倬的兄长和那日车内响起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西河郡可真小。

    午晌,荞知星没有动桌上饭食,因为常常不在自己帐内,饭也是干娘给她装好顺便送进来的,所以即便有时候晚上回来,搁一天的饭菜硬得能砸人,也没人会撤下去。

    毕竟她的帐,不过是先前杂物间勉强整理干净,腾出来的地方,不大,恰好能放下一张扁榻,榻上应该也落了灰,地上被褥还保留着有人刚睡醒起身的样子。

    她去了趟衙门,郡守审度交与她一封一张皱巴巴的“自罪书”。

    这次她身穿男装,粗眉淡胡,长发高束,低腰宽松粗衣,掩饰玲珑身段,和那天第一次见秋月是大差不差,照着铜镜自己也觉得改造得不错,以至于那日秋月也没能一下认出自己。

    “昨晚她用发簪自尽,手里抓着这封自白书,大意是她和秋月合谋求财未遂,失手杀人,下毒毁尸抛尸。”

    —“福桑,这里你年纪最小,我向来对你宽容。娄香犯了规矩,我照样没有留她。”—

    “大人,她是不是唤娄香。”

    “……是。”

    郡守愣过片刻,点头应是,随即询问她是否找到新线索,他等了很久,面前俏公子打扮的陆捕快迟迟不开口,神色不明。

    他等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遗憾。

    “我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请大人自行定夺审案,另外,从今日开始,上头另派旨意,我将不再参与此案,就此告辞。”

    “陆捕快……”

    他只觉得她告辞得太突然,却不知晓,迈过石阶时,她冒出的泪险些从眼眶吹开。

    昨日,喝完整整二十杯酒,烛光模糊里,抬头和“老鸨”线娘对视,她问她,那秋月呢。

    “哼,为了一个男人将姐妹出卖,同样留不得。”

    荞知星一提到这个名字,身后议论霎时枉然无存,没有一个人接话。

    其实原本不应该用“追溯”之术,最近频繁的使用导致灵力损耗较大,可她太想知道了,惭愧于不是为了追寻九尾狐踪迹,是太想还一个女子的清白。

    她对在场所有死物发动法术,冷汗涔洇,加速神智的迷糊,无尽画面音色嘈杂不堪,混沌撕扯灵台,如狼如虎冲破躯体,用最后一点灵力默念秋月二字,请求神帮帮她。

    真的,不要学她,那是无法承受的后果。任何人都不能滥用灵力,不惜所赐,代为己用,不思进取,只会被神佛惩罚,万分痛苦。

    这也是为何,所有有灵力,仙力,神力的人,都对世上许多事无能为力的原因,因为天赐终究不是自己的啊。

    “啊!她怎么了,吓到我了!”

    “怎么突然倒下了!”

    “赶紧弄出去,喝个酒,还能死了不成?”

    “拖她出去催吐。”

    “阿鸾,来帮忙!那只手臂……”

    这是一个不完整的故事,穿插在许许多多人之间,拼拼凑凑让人窥见深埋其中的情。

    ——

    “他是谁,为什么只召你。”

    “三公子说……喜欢奴的香味。”

    女子低低回话,听不出悲喜。

    ……

    “他要为你赎身?荒谬,你怎么能给他那样的念头,或许其他人可以,可你明知我们都不可以。”

    伴随清脆的巴掌。

    “奴明白。”

    ……

    “他居然敢带你跑,秋月,你疯了,你要害死我们!”

    “你不是人尽可夫的娼妓,也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技艺,你是奸细,奸细啊!”

    “滴答,滴答……”

    血染红衣袍,女子被人划破脸,关在房里。

    “放我出去……线娘,求求你,求求你……”

    “若有人召,一律回以秋月摔毁了脸蛋,养伤。”

    ……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线娘!红鸾?郁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秋月啊,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求求你,求求你……”

    砰砰的磕头声像凄怆的筒鼓闷响。

    ……

    “娄香去哪了,王公子找了她许久!”

    “她好似去找人了,要不要……问问线姑姑?”

    “再等等。”

    ……

    “秋月死了。”

    “死了?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线姑姑因为她被问责,大主子自是不会让她好过,要不是姑姑求情,她早跟着那三公子一起死了。”

    “姑姑来了,嘘!”

    ……

    “线娘,娄香被抓了!”

    “哐噹!”

    “线姑姑!”

    ……

    ——

    牢里阴冷,女子抓着惨白的墙,柳目茫然痴迷,像找不到路回家的小孩,嘴里碎碎念叨,细细听清,是一句雅致却俗烂的诗语。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往事……知多少……三公子,你又为什么要趟这一遭浑水呢。”

    墙上石灰一点点像流沙缀在手背上,话再也说不出了,嘴里都是浓稠的鲜血,从嘴角一直淌到锁骨,她安然闭上眼,唇角都是笑。

    梦里的三月不像深秋,不会料峭刺骨,那个为娶她,妄想扳倒敌国奸细的男子也会笑着在桃树下,接她回家。

    秋月是如此,福桑……也应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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