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卯初方至,天上的银粟仍旧一颗颗落个不停,黑云阴翳厚重,难窥一丝天光。

    仆从合住的四方小院内,随着最北的那间屋子响起“吱哑”一声轻响,紧接着房门被半推开。

    刺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兜头推涌进来,霍霄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小脸通红的宋烟,小小的一个窝在棉衾里,惹人生怜,床边的竹篾篓子里,小黑猫酣睡的姿态同她如出一辙。

    许是察觉到屋外的冷风,宋烟下意识往棉衾更深处缩了缩。

    霍霄见此匆忙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关上房门后悄无声息离去。

    门一阖上后,四角方桌上燃着的烛灯也停止跳跃,屋内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只余窗外呼啸的寒风,以及雪粒吹落到窗纸上飒飒的声响。

    棉衾里,宋烟乌溜溜的亮眸转啊转,哪有半分睡意,早在方脸哥哥起来穿衣弄出一阵又一阵窸窣声时,她就醒了。

    之前在宫里当宫婢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起,起来晚了受罚是小,主要还得挨饿。

    对于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她来说,能填饱肚子才是顶天的大事,因为无论怎样做那些人总会挑出许多错处来,与其饿着肚子受罚还不如饱着肚子受罚呢。

    宋烟从棉衾里钻出来,颇有些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来。

    不大不小的一间房,中间用黑色顶箱大柜分隔成两小间,昨晚霍霄就是在大柜另一边的小榻上歇息的,把床让给了她睡。

    不仅如此,方脸大哥哥还从箱底翻出带有莲叶清香的冬衣让她换上,说那是他小时候穿过的,只是不知为何方脸哥哥在说这句话时一下变得结结巴巴的。

    奇奇怪怪,小孩子才不会想那么多。

    只知道换上干净合身的冬衣后,别提多暖和了,不知不觉中,霍霄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攀升至第三。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宋烟醒了就再也闲不住,掀开棉衾坐起来,拿过搭在棉衾上的淡青冬衣,自己摸索着穿上,母妃走后,她早就学会自己穿衣了。

    只是扣子方扣到一半,小小的眉头一皱,哎呀,她想如厕。

    昨夜回来已是很晚,府里的人都睡下了,霍霄不敢去后厨弄出太大动静,怕惊动了其他人来过问,就将着屋内的炭盆烧了些水,又往滚开的水里放了几块饴糖化开喂给宋烟喝过。

    宋烟抱着小瓷碗一连喝过两小碗才歇下,现如今想如厕再正常不过。

    ……

    澹林院内,飞雪玉花纷扬而坠,琼枝玉树相互叠倚,阵阵剑鸣在院内激荡不停。

    往日都是霍霄陪宋珩练剑,今日他来迟了,霍霄握着剑十分心虚地站在一旁,殿下练剑向来心无旁骛,他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良久,随着“锵”一声,利落的收鞘声响起,霍霄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比他更快一步的是小厮刘燃。

    刘燃做事向来喜欢与霍霄暗中较劲,今日好不容易抓住这厮的错处,回去免不了奚落霍霄一番。

    只见刘燃眼疾手快地捧着漆木托盘呈到宋珩眼前,托盘里面叠放着湿热的巾帕。

    宋珩将剑扔给刘燃,白皙如雪的脸上冷意明显,待用巾帕慢条斯理地擦过修长指节后,才缓缓开口。

    “今日迟了一刻,自去领罚。”

    “是。”霍霄低头应下后便匆匆离去领罚,同时心里又不免暗自庆幸宋珩没有多问。

    “备水,沐浴。”宋珩言简意赅吩咐完,踅身往湢室走去。

    待宋珩沐浴完出来,方穿上外裳,刘燃便进来通传宫里来人了,来的是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张安。

    宋珩随手往身上披了件白狐裘,鸦发半束着,或是因着这身衣着装扮,疏冷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

    宋珩不咸不淡道,“将人带到前厅。”

    刘燃依言照办,到前院去为张安带路。

    ……

    霍霄夜里特意叮嘱过宋烟不要出门,待他回来给她捎好吃的。

    宋烟想了又想,可总不能让她在屋子里如厕吧?会很臭的。

    宋烟从霍霄住所出来后,一路东躲西藏地寻找霍霄,她个头矮,又加上府内花草树木繁多,倒是极幸运地没被过往仆从婢女发现。

    可她不知道王府竟然这么大,比母妃住的落梅苑还大上许多许多,两只小腿东窜西窜的,不知不觉中,她就窜到了离仆从住所最近的前厅。

    宋烟停下脚步,看着一眼望不到头、四通八达的小道,乌眸流露出迷茫,她摸摸不太聪明的脑袋,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她看看前边又看看后边,视线在穿过左侧腊梅掩映后的海棠屏门时,乌亮的眸子直直钉住。

    世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会多看两眼,这一点,小孩子也不例外。

    宋烟呆呆地看着屏门内的少年,一时间要去找霍霄如厕的事也被她抛至九霄云外,这个哥哥生得可真好看,像画里的小神仙。

    宋珩一袭白裘懒倦地靠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半束起的墨发铺满宽瘦的肩,隐于发间的白皙下颌因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动作与皮相俱矜贵雅致至极。

    此刻他的左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右手拢着个名贵又精致的手炉取暖,指尖百无聊赖地描绘着手炉上的纹饰。

    须臾,似是心有所感,宋珩描绘纹饰的指尖定住,他缓缓端坐身子,凤眸微偏,目光扫向屏门外正胆大包天盯着他的女童。

    堪堪膝高的女童,一身淡青小袄,覆有雪絮的半长黑发柔软乖顺地垂至肩侧,歪着脑袋看向他时,猫儿眼明亮又干净,不难想象倘若这双眼此刻若是蓄满了泪,恐怕只会更让人生怜。

    呵,难怪霍霄那个蠢货自作主张、瞒着他也要把人带回来。

    只是,视线在掠过她身上的小青袄时,宋珩目光冷不丁地止住。

    倒绣的莲纹、府中绣娘特有的刺绣技法。

    像是回想起什么,宋珩看向宋烟的眼神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冷。

    宋烟被宋珩的眼神盯得发毛,神仙哥哥看她的眼神真的好凶好冷,是要吃了她吗?宋烟吓得打了个小小的嗝儿。

    恰在此刻,前厅门口传来刘燃的声音,“张公公,殿下正在里面候着呢,您请。”

    宋珩迅速扫了四周一眼,有他在时,婢女小厮通常都会禀退左右,眼下没有人能看住这小东西,若暴露了只会招来麻烦。

    见宋烟呆杵着不动,宋珩轻咳一声,冰寒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还想见到昨夜带你回来的大哥哥的话就过来。”

    要知道,在宋烟之前,宋珩从未用如此腔调说过话,好在成效不错,果不其然,宋烟听后对宋珩的惧意立马就散了个干净,满心满眼都是霍霄。

    神仙哥哥知道方脸哥哥在哪儿!哦,对了,她还要方脸哥哥带她去如厕呢,宋烟直不愣登跑到宋珩面前站定。

    见她听话地来到面前,宋珩分给了她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眼神,掀起八仙桌的桌帔。

    “进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声。”这会儿声音又陡然变得冷冰无情起来。

    “方脸哥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宋烟就被他囫囵推进桌帔遮挡的八仙桌下。

    桌底下,宋烟委屈极了,神仙哥哥不仅凶她还骗了她,一想到宋珩那凶巴巴的眼神,冷冰冰的语气,宋烟又气又怕,安安静静坐在冰凉地面,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

    “奴才见过摄政王殿下。”

    厅内,张安尖细着一把嗓子请完安后,将手里的浮尘往地上一放,拍拍身上的雪沫子,双膝一弯,作势就要往跪地上跪去。

    宋珩瞥过一眼张安要跪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长腿随意一伸,恰好横挡在八仙桌的桌帔前面,接着冷淡开口,“免了,何事?”

    张安对宋珩这冷淡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可令张安诧异的是,宋珩今日竟然主动开口免去他的跪拜礼,这在以往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张安忍不住抬头偷偷看去,迎接他的是宋珩冰冷无情的眼刀子。

    他这才赶忙低头说起正事,“禀殿下,宫里出事儿了,今日一早,那十七长公主……不是,那小宫婢宋烟不知为何见不着人,江太妃让人把宫里翻了个遍也没找着,说活见人死见尸,现在正大发雷霆说要进行全城搜捕。”

    江太妃不开心,他们这些服侍的宫女太监也甭想过得舒心,可宫里连枯井那些个旮沓角落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人影,小皇帝也被太妃折磨得痛苦不堪,这才让他来找宋珩拿拿主意。

    桌底下宋烟听到江太妃竟然那么生气,要是找到她了,肯定又要用针扎她,宋烟害怕地往角落里缩去,一挪动,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哎呀,脚麻了。

    恰巧此刻她看见宋珩半伸进来的长腿,这无疑带给她极大的诱惑,宋烟犹豫了一下下,最终还是悄悄挪过去挨靠着。

    宋珩冷嗤道,“宫里寻不到,还会在……”

    兀地,宋珩话音一滞,桌底下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抵靠住他的小腿肚。

    这还不够,那小东西似尝到了到甜头,贪心地将整个小身板儿全压了过来。

    宋珩薄情疏冷惯了,不喜他人离自己太近,正欲收回。

    桌底下的宋烟又动了,这回宋珩只感觉自己脚背微微一沉,那小东西竟得寸进尺、胆大包天地拿他的脚当软垫坐。

    触感轻轻软软的一团,像是最柔软的棉花,不重,但让人难以忽视。

    宋珩脸色愈渐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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