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在瞿府养了几日的伤，瞿煊为这个案件收尾忙碌奔走，自那日宽慰她后便不见人影，听说他因此差点受罚，她想问却问不出口，也不想再听到与案件相关的只字片语。
瞿煊说人心多变，最为难测，让她不要自扰。
闲来无事，她就会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枯木。
她能坐得住，可有的小东西却坐不住了。
腰间的雕塑轻轻晃动，黑团子蹲在桌沿，用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尹昭。
“出去玩吗？你给我塑了像，我还欠你一个消息呢！我带你去见我们恶妖们的长老，走呗？”
她拍了拍脸，不能坐以待毙！
完成系统任务，才是她该想该做的事情！
尹昭捞起架子上的披风，同瞿府的人说了一声，根据黑团子给的地址找到了一间蜜饯铺子。
“客官，买蜜饯吗？”
掌柜殷勤地候在门口，搓了搓手。
她抬头，在掌柜身上看到了重影，愣了会神，黑影看到天生缺少阳火的她，如看到一块诱人的肥肉，冲了出来要争夺躯体。
近在咫尺之际，尹昭身上弹出道白光把黑影打了回去。
掌柜虎视眈眈，警惕地问：“你是阴司的人？！”
“别别别，都是自己人！”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团子，挤在两人中间打圆场。
“有事快说，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这回尹昭明白了。
一体双魂。
但是这位男掌柜似乎是心甘情愿让女恶妖上身。
仔细一瞧，掌柜的肤色较之正常人偏白，眼睛浮肿，想必恶妖已经对生人造成了重大影响，长此以往恐怕会令生人折寿。
“她是京城最独特的雕塑师！我们可以寄宿在雕塑里，再也不用受漂泊之苦了！”
尹昭注意到店内挂着的一副画像，正要走过去瞧，一个脚步更快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你，你若继续待在他身上，他活不长的。你们很恩爱，也不愿为此耗损郎君的寿命吧？不妨同我做交易？”
女恶妖久久不出面，但再没有闹出阻拦她的动静，她莞尔一笑，盘着腿坐下，二话不说照着画像雕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像。
小像虽小，却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试试。”
一个黑影“咻”地钻进去。
良久，小像说话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在这建立情报局，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实不相瞒，我们虽归为恶妖，但不少的恶妖只是有执念，并不想伤天害理、为非作歹。我想，它们会很乐意帮你的忙。”
这个想法很早就盘桓在她脑海里，堕神迟迟找不到，很大原因在于消息闭塞。
人有好坏之分，恶妖也有，只要利用好这一点，想必接下来的路便好走多了。
系统：【请尽可能利用资源。】
沉默多日的系统出声了。
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匆匆之下做的决定，取得的效果出人意料，在恶妖长老的号召下，藏匿在各处的恶妖蜂拥而至，尹昭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堕神在江南。
又经众恶妖商议，蜜饯铺设立为总部，外派黑团子跟随尹昭负责分部建立诸事。
一个地下情报网诞生了！
忙活了一天，疲倦的尹昭回到瞿府，问了一下府里的下人，被告知瞿煊在正厅。
刚到正厅，就见满满一屋子的人，瞿煊坐于最上首。
除了瞿煊，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她。
辞去副使之职的话悬在嘴边。
下人将装有官服的托盘送到她的面前。
“这是？”
“你的官服。”瞿煊说。
“审察司能外派吗？”
大家都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会问审察司能不能外派。
好独特的思想啊。
“你想去哪？”
尹昭答：“江南。”
“哎唷！真巧！陛下任命瞿大人为江南巡抚明日启程巡视江南，尹姑娘身为副使，自当陪同。”
“身为副使，私心可往一旁放，我必当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尹昭赔笑，脑子一动把话圆了回来：“那我先回去准备？”
天选编制人的必备素养！
“你的伤如何？”
“承蒙大人关照，好多了。”她笑吟吟地作揖告辞，丝毫不敢去看上座的人，加紧脚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清晨，尹昭起了大早，拾掇好东西，窸窸窣窣地爬进了瞿煊的马车补眠。
干净的车厢内放着一几两榻，案几下燃着火炉，温暖如春。
雪路难行，但马车稳稳地走在路上。
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她伸手摸索，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手背阻止她的动作。
尹昭惊坐起，发现瞿煊斜靠在软榻上，长眸微闭，如墨的青丝随意束起，几缕发丝恰好垂落，慵懒惬意又不失风度。
“大人？你怎么上了我的马车？”
“这是我的马车。”
窘迫的她乖乖认错：“抱歉，打扰您了。”
“为何想外派？是受之前事的影响吗？”
好家伙，还惦记这件事呢。
“不是。”
“你的情况特殊，离开审察司会有危险。”
“我的情况特殊，是指我的阳火缺失吗？”
瞿煊讶然：“你知道？”
尹昭点头，两人的谈话止于此，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不问他的真实身份，他也不问她的来历，相互给足了尊重。
一行人离开了京城，在一县的客栈落脚，尹昭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活络活络筋骨。
雪后初晴，冬阳倦倦，街巷的残雪被人踩踏得斑驳。
一个竹球滚落在她的脚边，她弯腰拾起，三四个小豆丁接过球，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唱起了歌谣：
荷花县内有座庙
庙里有个荷花池
荷花池里荷花多
荷花郎君在天边
惹得娇娘哭唧唧
歌谣回荡在她的耳边，抬头再看，小孩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就像着了魔似的，直到夜晚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歌谣还在她的耳边重复又重复。
尹昭烦躁地撩起头发，推开窗透气，察觉县城内浓雾弥漫，她探头俯瞰街道，浓雾中惊现一排长队。
不对？
他们抬着的竟然是红轿！
奇了怪了，别撞上什么邪门的东西，尹昭赶紧合上窗，在彻底关上窗的那一瞬，轿子里的人掀开帘子，两人视线相撞。
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视力不要这么好。
那是一双泛白的眼睛。
轿子里的人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吓得尹昭出了一身冷汗，心砰砰乱跳，赶忙握住黑团子的雕塑，奈何黑团子睡熟了，压根没听到动静。
她一鼓作气，蒙上被子，把自己卷成蚕蛹。
以前看完恐怖片后的老办法，百试百灵。
闷着闷着，尹昭陷入沉睡之中，细长的荷花根茎从门缝里钻进她的房间，缠绕住她的脚踝，慢慢把她从床面拖了下来，一只硕大的花苞从底层蜿蜒而上，将人一口吞下。
当事人则坠入编织好的深层梦境。
唢呐震天，喜气洋洋，街道上人挤着人，互不相让。迷蒙的尹昭被人推搡进人海之中，身边的人举着手接抛来的喜糖。
“荷花郎君娶亲咯！”
“愿荷花郎君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来年好收成！”
“我想要功名利禄，荷花郎君可要实现我的小小愿望啊！”
“请荷花郎君赐给我一个大胖儿子吧！”
......
“唰”——
梦境破裂了，尹昭跌入虚无之地。
“我很喜欢你。”
“做我故事里的女主角吧。”
“我会来找你的。”
“是吗？强人所难可不是好品德。”尹昭早在梦境碎裂的时候清醒了，明白自己沾染上了脏东西，于是划破手掌强行逼自己从梦中醒来。
天亮了。
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太阳，不知道睡了多久，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水池里，浑身湿漉漉的。
太阳穴如刀凿般刺痛，她拖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爬上岸。
一只宽大的手递过来，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借着瞿煊的力站起来。
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能遇见他。
面子还要不要啊！
“大人，你怎么在这？”
“我知晓你的情况。”瞿煊警惕地观察四周，立刻把她拉到身后，牵起她的手：“冒犯了，跟紧我。”
朔风渐起，漫天的阴霾笼罩在这一方寺院，灰暗的天空漂浮铅灰色的云朵，厚重压抑感扑面而来。
四周景物发生逆转，偌大的婚房却只有她一个人。
身上的衣物也换成了喜服。
新娘是她，新郎会是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屏住呼吸，牢牢盯着门口。
是瞿煊！
面无表情的瞿煊着一身红袍款步而来，双眸黯淡无光，如精致的木偶被操控者牵引着，逼得她仰躺在婚床上。
“大人，清醒一点！”
他撩开床幔，她继续往里挪了挪，直到避无可避。
“喂！大人！瞿煊！”
隔着衣物，尹昭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两人无声相视，馥郁的兰香萦绕在呼吸间。
他放下床幔，预判到她的行动，抓住她握刀柄的手。
尹昭准备用另一只手给他一巴掌清醒头脑，谁料，他把她桎梏在方寸之间，两只手举过头顶。
耳廓沾上他的唇的温度，她心如擂鼓，一时之间，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开。
完犊子了！
“冒犯了。”
她身体一僵，转而欣喜若狂，凑到他耳边说：“需要我配合吗？”
“嗯。它没有察觉我清醒了，先得让它放松警惕。”
喜欢操控别人表演心仪的剧本，都难逃自负的性格缺陷。
他们要做的，就是静候它自己按耐不住而露出马脚。
婚床上的两人身影交叠，一个着黑袍的人从阴影处现身，一柄剑破开床幔直逼命门！
“不可能！中了我的千丝蛊怎么可能找回意识！”
长剑穿过黑袍人的胸膛，他闪身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眼前。
“永远困在这儿吧！”
尹昭着急去追，被瞿煊拦下了。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在荷花池里，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象。你的特殊体质应该能感应到阵眼。屏气，凝神。”
她闭上眼，瞿煊扶着她四处走动。
行至屏帷，冷冽砭骨的寒意遍布全身，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人，找到了。”
“嗯。”
瞿煊捏诀，幻境渐渐被撕裂，池水的腥臭味刺鼻，激得她干呕不止。
再回过神，人已经在岸边，衣物也没有湿。
荷花池表面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一派祥和。
“大人，水底好像有东西，需要派人来挖吗？”
“不必兴师动众。”
淡紫的火团在他的掌心燃烧，而后火苗跳入池塘，尹昭瞠目结舌，火光以燎原之势覆盖在整个池塘，池塘里的一切植物，包括开得诡异的荷花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周遭荡漾着某些腌臜东西的嘶吼。
火仍在燃烧，阴阳五行相克的规律被轻易推翻，水竟然浇灭不了来势汹汹的火，反而烧的沸腾，咕噜咕噜冒起气泡。
不过一刻时辰，荷花池的水被蒸发掉了！
整个荷花池的全貌展示在他们面前。
黑色的泥土裹着一具具尸骸，按照摆位来看，是每株荷花的肥料！
作恶手段令人发指。
“我去一趟，你在原地等候审察司的人。”
见瞿煊胸有成竹的模样，尹昭不再顾忌，点着头应下，以她的实力跟着他也是拖后腿，倒不如兵分两路，她负责带人查清县里失踪人口，他去缉拿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