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说，那是一个燥热的七月，在我们长安的小庭院里，琅玕紫的紫薇花开得热烈。
“你当时可喜欢那棵紫薇树了，自它开花起，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花，不让看还要闹。牙都没长齐，说话且漏风，把‘花’唤作是‘华’，整日里‘华’个不休，个小讨债鬼。”
阿娘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继续说道：
“你阿耶回来那天，你两个伯父一家难得早早地上了门，我当时要待客，便让你跟阿姊一块到屏风后的连榻上玩连环。你阿姊素来听话，闻言就老老实实在榻上，偏你这个天魔星不依，非闹着丫鬟们抱你去院子看花。
恰巧那年那棵紫薇上生了雀瓮子，你在树下闹把雀瓮子摇了下来，吓得大哭一场，气性大得很，任谁都哄不住。哭了半日，你阿耶回来后，一抱你，你就消停了，可见是个没良心的。”
说到最后，阿娘的语气都有了些吃味。
我看着阿娘咯咯笑了起来，阳光自窗棂探入，在凭几前投出窗棂上回纹的阴影。
时光在这一刻变得很缓，也很暖，“利州”二字因此显得那么的快乐与珍贵。
我是父母的老来女，我生的时候，阿耶已经四十又七了，阿娘也已经四十有五了。而，在我的前头，阿娘还给我生了一个姐姐，只比我大一岁。我的家庭在时人看来是一个很奇怪的组合，我的阿娘是前朝皇宗杨氏的女儿，我的阿耶是出身寒微的大唐开国谋臣之一。
我的阿娘并非阿耶的元妻，阿耶元妻相里氏与阿耶同出并州，是阿耶打小定下的婚姻。她曾为阿耶生育四子，前头两个哥哥都没能养成，只留下了三哥元庆与四哥元爽。这两个哥哥，一个比我大了十岁，一个比我大了八岁。
相里氏病故后，高祖因感念阿耶素来的勤勉，因此将阿娘赐婚给了阿耶。
虽然阿娘是被高祖赐婚给阿耶的，但武氏的其他人却并不如何欢喜我们。
因为在嫁给阿耶前，我的阿娘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常日里吃斋念佛，年过四十却未许配人家。因着这道赐婚的圣旨，阿娘才迫不得已地还了俗。
并且，武家与杨家有着些许的旧怨，虽然与我们这一脉没有太大的相干，但武家人就是因此怨怪上了所有出身弘农杨氏的人。
又因为奈其他杨氏的人不何，只能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我们母女身上。
初听此事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理解，外祖家与武家的仇敌杨素家虽然都出身弘农杨氏，但彼此早已经是出五服的关系了，他们家的仇与我们这脉的杨氏何干？况且，当初还是外祖出手搭救的武氏上下！
然而，这世间的人，就是有不讲道理的。
因此，在阿耶去往扬州的这一年多，在我出生后的一年多里，我并未如何见过武家人。因阿耶要从扬州回来，武家的几个伯父才因此登了我们母女的门。
阿娘感叹说，虽然那天上午我见了陌生伯父们就躲，一副怕生的模样，但见了阿耶却十足的亲近。
“这就是父女天性，至亲骨肉，合该如此。”
听得此言的阿耶摸着胡子笑得得意，引得阿娘不服气的一嗔。
然而，那年阿耶的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武德九年八月十九日，太子李世民登基后的第十日，突厥颉利可汗、突利可汗入侵泾州。
八月二十日，颉利可汗亲自率十万人马入侵武功，京师戒严。
八月二十四日，突厥军队攻击高陵。圣上派出勇将尉迟敬德，作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突厥。
尉迟敬德抵达前线后，立即组织反攻，与突厥军队在泾阳打了一场恶战，尉迟敬德勇不可当，生擒敌军将领阿史德乌没啜，并且击毙突厥骑兵一千余人。
虽然尉迟敬德在泾阳之役中取得小胜，但是仍然无法遏制突厥人的前进步伐，颉利可汗的主力进抵渭水河畔，直逼长安城。
突厥，又是突厥，在我刚出生的那一两年里，他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直逼长安。
因此，我缠着好容易忙完公务的阿耶给我好生细讲了一番突厥人的历史。
“阿耶，前个儿你说好带我去城外跑马的，后来又反悔了，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今个儿既然空闲，那便必须给我说道说道突厥人的故事。”
阿耶经不住我的缠，最终点了点头，但却也告诫我想要弄明白突厥人的历史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听他讲完故事。
“突厥人，他们与我们中原的纠葛实在是源远流长。你既然愿意听，那阿耶也就慢慢给你讲来吧。”
阿耶经不住我的缠，最终点了点头，但却也告诫我想要弄明白突厥人的历史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听他讲完故事。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连忙正坐起来，连身后的小凭几都不要了。利州都督府精简的书房里，六岁的我满心雀跃地听着阿耶的讲述。
阿耶说，突厥本是匈奴的一支，后因战乱而被族灭。
灭族时，有一个十岁的稚童，士兵见他年小，因此没忍心杀死他，只将他砍去双脚扔到荒草中。
后来，稚童侥幸被一只母狼救去抚养。长大后，他生育了十个儿子，十子长大成人又后各自成家，繁衍后代。
在这些后代里，有一支名阿史那的，在北魏时归附了柔然，成了柔然人的炼铁奴，迁移去了金山南麓。因金山形似战盔“兜鍪”，兜鍪又俗称突厥，阿史那氏便因此命名其部落为突厥部落。
此后，突厥人跟随柔然人一起征战四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柔然人逐渐衰落起来，作为武力为尊的蛮族，突厥人便开始思考起了自立为政。
西魏大统十六年，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率领部众，打败了柔然人在漠北的铁勒属部，合并了铁勒各部五万余帐的敕勒人，突厥因此开始发展壮大起来。
西魏大统十七年，西魏为了拉拢突厥一起攻打柔然，将西魏的长乐公主远嫁突厥。
此后三年间，突厥联合西魏基本消灭柔然各个部落，突厥人的首领阿史那土门也以漠北为中心建立起突厥汗国，世称伊利可汗。
在突厥汗国里，“可汗”为最高首领，子弟称“特勤”，将领称“设”。分辖地分为东部的“突利”和西部的“达头”，可汗的廷帐设立在东、西两部之间的燕然一带。汗国官制有二十八级，对普通牧民、战争中归附的黑民征发兵马与科税杂畜，历法以动物纪年。
再后来突厥与北周联盟，共同压制比较强大的北齐，然后又在北齐的拉拢下偶尔保持中立。
而后，西域的高昌也臣服突厥，突厥的势力借高昌以西，横扫西域。突厥因此将西域的达头部首领设立为小可汗，统管金山南麓以西的地区。
隋朝建立后，隋文帝杨坚停止了向突厥的岁贡。突厥便趁隋朝立足未稳，从凉州一带向隋朝发起大举进攻，隋文帝不得不发兵抵御，并修筑长城。
同时，东//突厥沙钵略可汗即位，因隋的分化离间，西突厥达头可汗拒绝承认沙钵略可汗名义上的宗主地位，东西突厥正式分裂并内战。
突厥虽然分裂，但是东//突厥仍然有很强大的军事实力，对隋朝边境造成重大压力。因此，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之子、东//突厥的都蓝可汗即位后，文帝支持了其兄弟阿史那染干反叛他的统治。
阿史那染干素与隋友好，其父沙钵略可汗犯边时，曾受隋使长孙晟之托，诈告铁勒等部欲叛变突厥，使得沙钵略退兵。都蓝可汗继位后，文帝将宗室女安义公主下嫁于他，他带领部众南迁至度斤旧镇，每逢都蓝犯边，均转告隋廷。
其中的长孙晟，就是长孙无忌与太宗文德皇后之父。
后来阿史那染不敌都蓝可汗，率五骑随长孙晟南走入隋，受封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居朔州，世多称其为“启民可汗”。听闻消息后，突厥部众前来归附他的达万余口，后来因为都蓝的侵逼，启民可汗迁居于黄河以南，夏、胜二州之间的白道川。
启民可汗驻牧白道川不久，安义公主卒，文帝另择宗室女，封为义成公主，派长孙晟护送她下嫁启民可汗。
开皇十九年，都蓝可汗被部下刺杀死，西突厥达头可汗因此兼统东//突厥，自立为步迦可汗。此后，屡扰隋境，开皇二十年为隋将史万岁所败。
次年仁寿元年，文帝派杨素协助启民可汗北征。时漠北大乱，许多部落来归附启民，启民便成为了东//突厥的大可汗。
再两年后，步迦可汗在突厥内战中失败，逃吐谷浑不知所终。启民可汗收其余众，并统领东方的奚、霫、室韦等突厥属部，臣服于大隋。
隋炀帝大业五年，启民可汗去世，其子阿史那咄吉继位，是为始毕可汗。
大业十一年，因隋炀帝采纳大臣裴矩分化突厥势力的建议，因此拉拢始毕可汗之弟阿史那叱吉设，并设计杀害了始毕可汗宠臣史蜀胡悉。
始毕可汗因此怨恨隋炀帝，遂与隋朝断交。
同年八月，始毕可汗趁隋炀帝北巡之机，亲率数十万大军在雁门郡包围了隋炀帝。
隋炀帝向因启民可汗去世而成为始毕可汗之妻的义成公主求救，义成公主派人对始毕可汗说北方边境告急，加上隋朝援军相继抵达，始毕可汗乃解围而退。
义宁元年五月，时太原留守李渊于太原起兵反隋，同时始毕可汗率数万突厥军队进攻晋阳。于是，他派刘文静出使突厥，亲写书札，信中对突厥始毕可汗卑辞厚礼。
始毕可汗因此复书，承诺支持李渊起兵，派兵协助李唐一脉平定长安。
次年武德元年，李渊称帝，建立唐朝。始毕可汗自恃对唐有功，因而骄横，用兵威逼唐朝。并且因为当时突厥势力强盛、拥兵百万，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等国都臣服于突厥，中原势力如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等人亦皆向始毕可汗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