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

    两天后,三人一起到了贵州。

    走得匆忙,又知道大概待不了多久,她们俩没怎么收拾行李,反倒是许文茵带了不少特产之类的东西。于是三个人分摊重量,落地之后又转了两趟车,晚上八九点才到一个村子里。

    那里不像灯火通明的城市,道路两边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要不是有熟人带着,这地方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来。

    深夜迎接她们的是一大桌饭菜,看得出许家妈妈很期待女儿回来。廖阿姨腿脚有些不方便,但听说是女儿的大学同学,对她们很热情。

    廖阿姨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但李舒安抢着和她一起睡。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李舒安嘴里小声抱怨,这地方靠不靠谱啊。

    林逸生失笑:“你不是抢着答应要来玩?”

    “那我长这么大也没来过农村啊?谁知道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恰好此时院子里传来狗叫,林逸生揶揄她:“这不是和书里挺像的?”

    “没看出来,不过我倒是发现你和某个人越来越像了。”

    林逸生愣怔,没接话。

    “睡了睡了,明天不是说好去集市,还得早起呢。”李舒安也知道自己失言。

    ~

    俩人早上是被鸡叫吵醒的,四五点的光景,天都还没亮。不过这山里凉爽的天气叫人没有起床气。这几天在家睡到昏天黑地,平时上班早起也不会是这种心情。今天难得早起,推开窗户觉得神清气爽,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农村的集市很热闹,每隔几天才会有一次,附近好多村镇的人都会来。人们背着满满一筐货物,或是来置办生活物资,或是为了养家糊口来售卖的,街上熙熙攘攘,大小吆喝声不断,走几步就能遇见一个熟人,倒真是有点边城的意味。

    之前大大小小的古镇她也去过不少,出名的景点总是会被人为运作来增加特色吸引游客,这种不知名的村子更让人觉得原生态。

    说是来旅游,最后三个人也只是去了城里逛逛,连景点都懒得去,为此许文茵还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没招待好客人。

    白天闲着就帮廖阿姨做做家务,有时候家里有人来串门也陪着聊聊天,家长里短听多了没意思,林逸生就搬个凳子到院子里看那小黄狗扑蝴蝶。

    最喜欢的还是傍晚,看着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家家户户的灯也亮了,大门敞开,屋顶有炊烟升起,有些晚饭吃得早的,家里几口人已经成群出来散步,这样还能赶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去。

    三天了,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很享受。李舒安说她这样子实在像个提前退休的老太婆,而自己还得抽空回导师的消息,实在觉得不公平。

    “你多花点心思在你家大爷身上,早点骗够钱,早点带我来过这种舒坦日子。”

    林逸生白她一眼,说你不如现在绑架我,看看能骗多少。

    “这是个好办法,我安度晚年肯定够了。”李舒安笑嘻嘻地接话。

    三个年轻姑娘趁着月色坐在院子里聊天,廖阿姨给她们煮了绿豆汤端出来,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这样的日子确实不要太美好。

    八月三十号那天她刻意不看手机,恰好廖阿姨要带着女儿去一个亲戚家看新生儿,她主动说要一起去。

    去了才知道真正的农村是什么样的,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那家的女主人好像是许家的一个远方亲戚,平时儿女不在家也会帮着照顾一下廖阿姨,倒是走动得频繁。

    俩个阿姨在屋外聊天,许文茵带着她俩进里屋看小婴儿。进去才发现,那年轻妈妈实际年龄比她们还小。那女孩还是许文茵小时候的玩伴,可惜后来没读书了,早早嫁了人,当时没到法定年龄不能扯证,却很快有了小孩。

    比起她俩的不自在,许文茵显得游刃有余很多。她们聊天,年轻妈妈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说着生活里的不如意,却又感慨丈夫在外工作幸苦,回来家里还会给她带礼物,说起这些嘴角她有一丝笑。

    知道她们三个都在大城市读书工作过,女孩眼里全是羡慕,还有一丝胆怯。林逸生害怕这样的眼神,她走过去逗小朋友,好在小孩子不怕生,抓住林逸生手腕上的一个镯子不松手,林逸生故意和她拉扯一下,她很配合地咯咯直笑,四个年轻女孩借此打破尴尬的局面。

    她想褪下来镯子送给小朋友,却见她妈妈面带难色地推辞,她只好作罢。

    顾忌着别人,她只捡一些生活琐事来聊,包括怎么腌菜,怎么给小孩喂奶,这种问了她根本不会去做的事儿,不过有人愿意讲,她乐得回应。

    但说到职场压力,以及性别不平等问题,在不同环境的几个女孩却是深有共鸣。不往深了聊,一起骂骂不公平的事儿也挺解气的。

    那天下午她听见这位年轻妈妈对着尚在襁褓的婴儿说了好几次,以后可要多读书,像这些阿姨一样去外面看看才好。

    趁着廖阿姨还在和这家主人迎来送往之时,她去外面买了个红包,李舒安看见她往里塞钱,自己也要添一份,两人临走时很快塞在床上枕头下,妈妈正在给孩子喂奶,来不及拒绝人就离开了。

    那天踩着夕阳回去的路上,她心里什么也没想,比起早起的烦躁不安,此刻这种巨大的无力感更让人难受。有些人生来在云端,有些人注定努力一生也只能挣扎在底层,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她突然感谢走这一遭,人类太渺小了,大多数时候却都狂妄自大。

    三个女孩都很感慨,晚上吃了饭跑去城里喝酒。

    小县城里没什么像样的酒吧,三个人就找了个KTV,低声放着伴奏,边喝边聊,没人想唱歌。

    李舒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看着林逸生闷头喝酒不说话的样子,她也没劝她。这晚说得最多的还是许文茵,她说过明天要去见妈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她一点也不想去。

    李舒安说怎么天下父母都一样,我还没毕业我爸妈也开始催了。要不我俩陪你去,提前让我适应一下。

    许文茵笑说好啊,反正她也没所谓。

    喝多了酒话也多起来。林逸生问怎样能忍住不和爱的人在一起,李舒安心想你还是在意啊,嘴上却说去你的,我没爱过人,我怎么知道。许文茵反问她问什么要忍,他不爱你吗?

    此刻酒精上脑,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林逸生一时给不出答案。

    许文茵开始陆陆续续讲她家里的事儿,她上大学头两年是她家里最难的时候。她有个赌鬼老爸,虽说凭着点聪明赢的时候多,但是赌场那种地方,早晚被人盯上。

    她高中的时候她爸被人设计欠下巨额赌债,家里天翻地覆。她爸后来又染上酒瘾,在一次讨债的过程中过于激动和人起了冲突,对方把他打成重伤,人没挺过来,母亲为此腿脚也落下毛病。当时许成远还在念大学,每天除了睡觉想的就是怎么赚钱还债。还有个妹妹要读书,他硬是撑了下来。

    “那时候我刚上高中,哪还有什么心思念书,”许文茵回忆到,“直到那天我哥脸上带着血回家和我说不好好念书他不会再管我。”

    “我想帮他呀,妈妈躺在床上不能动,他每天还要工作,我怎么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可我更怕他不管我。”

    许文茵痛哭起来,这段往事她没对人说过,比起同龄人她总是格格不入,她又十分在意别人的眼光,怎么会愿意和人说。

    “大学那几年我其实特别难受,我拼命想要看起来和她们一样,可是总能感觉到她们骨子里看不上我。我也做了错事,好在还有人没放弃我。”说到这,她拉住林逸生的手。

    “学姐,真的特别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生来高不可攀,可以随意轻视他人。”

    林逸生没想这么多,听到这话不禁触动,每个群体立场不同,不因固有印象产生偏见太难了,何况是强硬到无法忽视的阶级壁垒,但她一直觉得人格上大家一定是平等的。

    “咱们为自己活就好啦,不过真的好难呜呜呜。”李舒安又倒了一杯酒,大着舌头讲话。

    几个人碰杯,又笑又哭。

    三十号的最后一刻,三个人昏睡在KTV包房里,好在那间店是许成远朋友开的,大家都认识,于是那个房间收留了她们一晚。

    ~

    那天易为洲抽时间去上海,本想亲口告诉林逸生这件事,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带着极度矛盾的心情去找她,却看见桌上那张喜帖。她的反应让他担心,一路上越想越后怕。

    晚上回北京,候机的时候接到宋露晞的电话,说最后还得改一改婚纱。

    这场婚礼是两家人的体面,他已经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

    “我现在走不开,你找朋友陪着一起去?”

    那边沉默两秒:“你在上海?”

    易为洲冷笑一声:“这么清楚我的行程?”

    “我果然没看错。”宋露晞也来了火气,婚礼近在眼前,人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这么笃定的语气让易为洲发怒:“你知道了也无所谓,但我的事你他妈少管。”

    宋露晞头一次看易为洲这么直接地发脾气,一时有点怵他。

    “我知道你有分寸,不过结婚之前,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结婚是你提的,日子是你定的,诚建最近的项目出问题你有份参与吧,这些我都无所谓,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我自然给你应得的。”

    宋露晞一时被他堵得没话说,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易为洲冷静下来,语气缓了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快成一家人了,日子好好过,其他的事儿少操心。”

    挂了电话,宋露晞在去婚纱店的路上失神良久。

    回了北京,需要他亲自参与的事情很多,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看见信用卡的消费记录,问了邓铭,说是她朋友来看她了,几个人去了贵州。邓铭这两个月汇报这些已经成为习惯,老板偶尔问起,大多数时候是边工作边听,然后回他一个‘知道了’。这天晚上他汇报的时候老板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什么也没做,一个字也没说。

    邓铭默默离开办公室,他知道为什么。

    他想到那宋小姐越发觉得厉害,这一年多易家出事以来她总是热情帮忙,但却又是浅尝辄止,刚好到人挑不出错的程度。

    他想起上个月老板从上海回来让他去查一个人,他有些忐忑地把叶骢的资料拿过去。

    “原来是在英国的事儿。”易为洲十分钟看完资料,给出结论。

    那语气,没所谓又有点嘲讽。他试着解释:“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逸生大概只是出于好心帮忙。”

    “当然没有关系,她不能看上这种。”他轻笑,仿佛特别笃定。

    站在邓铭的角度,易为洲已经对林逸生很上心了,但饶是如此,他此刻也不确定这份爱到底有几分。真情在这个圈子里太难见到,逢场作戏才是常态。他觉得假以时日易为洲和宋露晞肯定能把后者做到炉火纯青。

    这个世界彷佛就是这样,男人奋力拼搏为了执掌生杀大权,女人前仆后继为了那一点可笑的温情,谁又争得过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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