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包厢门被突然推开，两人对着大门坐在主位，宋露晞恰好抬头去看，易为洲看见老朱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心下了然。

    碍于有女人在场，老朱压了压火气。

    “易总，我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突然把我辞退，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邓铭没和你说清楚？公司不养吃里扒外的人。”他笑了笑，对比老朱的情绪激动，他显得太过平静。

    说罢，他又朝着宋露晞的方向看了看：“老朱，我也没那么不道义，人总是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你看，下家都给你找好了。”

    宋露晞当即沉了脸色：“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易为洲弯了嘴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这事儿你参与多少我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宋董面前你没少告状吧，我知道咱爸心思多，不放心我们这些年轻人，可今儿我一查才知道，老朱还真是忠心耿耿啊，别人家里的事儿也要插手。”

    老朱见他已经知道事情原委，知道自己理亏，又当着宋家小姐的面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为洲坐起身子，他个头高，宋露晞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一阵压迫。

    “我早该处理他了，看着爸的面子才留到今天，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总得给公司内部一个交待不是？”他沉了语气，继续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把你的人藏好了，抛开他参与多少公司的事儿我不说，他给你报告我的行程的时候就早该想到有今天。”

    宋露晞脸涨红起来，头一回被人当着面抹了面子，她还发作不得。

    “我给你个周全，自己辞了，别让我亲自处理。”

    老朱见易为洲开始慢条斯理地夹菜，看都没看他一眼，知道自己这条路彻底没戏了。这个节骨眼儿，他想了想，说出最后一番话。

    “我当时向你表明诚意你不相信我，你可知道公司那批老人处境有多难，”老朱又想到什么，“不过没关系，这两年处下来我发现你这样的人不相信任何人，你看不上的也已经被你弄走了，不差我一个。你不给人留活路，年轻气盛，仗着家里想干一番事业，可惜不能太过自我独断，风水轮流转，小心把自己玩进去。”

    老朱越说越气，易为洲听着却没什么反应。老朱见一拳又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得牙痒痒。

    包厢的门被打开，又被“砰”地关上，室内一片沉寂。

    他吃完最后一口，又盛了一碗汤，勺子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宋露晞听见旁边不紧不慢的语气：“大家各退一步，都别把对方逼得太紧，你说对吗？”

    宋露晞倔强地看他，眼眶湿润。

    被她这眼神触动，他把汤放在她面前，柔声说：“好好吃饭，这事儿翻篇了我不会再提，像你说的，给我们提个醒儿。”

    “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个会，司机在门口等你。”

    易为洲起身离开，人还没走出包厢的门，就听见清脆的陶瓷破碎的声音，碎片四处溅开，有一片滑到他脚边。

    他低头看一眼，顺脚踢到一边，随后脚步不停，关门离开。

    ~

    林逸生这段时间拒绝了很多项目和应酬，留下来的时间都在忙着书店的事儿。亲自上手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繁琐的事，她人本就细心，现下更是没完没了地操心。

    选址的时候她犹豫了好久，邓铭给她提供了好几个选择，不乏黄金地段的商铺，连她自己都感慨，这地段拿来作书店真是可惜。她并不想太显眼，选来选去还是挑了公园旁的一条老街，据说这个地方的未来规划是景区，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开业前两周，已经装修得差不多，她在店里给书编号，归置着一些小摆件。某人闲闲地倚在门边，看上去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看着这巴掌大的地方，他实在有些不解。

    电话里说是开业前得请专业人士来给点意见，结果他人来了，林逸生忙着那些破事儿，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她终于忙完最后一批书籍的编号，弯腰去拖地上的纸箱，易为洲皱皱眉，还是没忍住过去帮忙。她半弯着腰，问他觉得怎么样。

    他想了想说，装修得不错。

    这评价，很让人希望破灭。她脸上的表情由希望转为生气，易为洲看着眼前表情生动的人儿，身上的疲惫消了大半。

    ~

    正式开业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叶骢和他的几个朋友都来了，许文茵也来了，还有一些工作上的朋友，书店门口的花篮都快堆不下。

    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剩下四五个人帮忙她收拾店里，她看了看那些花，最终停在一个花束前，巨大的花束里还有几只蓝玫瑰夺人眼球，她挑了几朵茉莉留下，白色的花朵小小的，若不是她偏爱茉莉，实在很难注意到。

    开店的那时候正值六月，刚刚高考完，起初她还没注意到这个特殊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周末有空就来店里坐会儿，很快发现来书店的大都是学生，还是初高中生比较多。她的店里没有教辅，但看着年轻小孩儿愿意来看书，她总是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

    为着卖书这事儿，叶骢还笑她。

    “现代人能看书的，或者愿意看书的，除了学生就是做学术的学者，你店里净是些不相关的书，你费这么多心思开个书店，还真是为了情怀？”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想了想说：“倒不止为了赚钱，不然我大可以直接做连锁书店。我想让更多的人有个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同时利用这点盈利。”

    叶骢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份儿闲情雅致，真想安静，学校的图书馆可以满足大部分爱看书的群体的需求。”

    林逸生脑子里晃过什么，她想到上个周末和一个女学生的对话。那是她第三次碰见，女孩瘦瘦小小，穿着白色校服，她很有印象。

    她问女孩店里的书还喜欢吗？欢迎她提建议。

    没想到女孩却很诚实地说，这里离学校不是很远，店里有空调，椅子很舒服，也没有教辅让人看着烦，所以才来。

    林逸生当时只觉得现在小孩儿压力太大了，现在想来，不失为一个商机。

    她想了很久，打算重新布置店里。两个月来，她不断做出细微的调整。

    去掉一个书柜，少了一批深奥难懂的哲学，又开辟了一个休息区，旁边放上自助售卖机，提供简单的饮品。

    她九月再来看时，休息区已经多了许多人，但还是学生居多。

    然而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她工作效率比之前低了不少。团队合作时难免被人说闲话，尽管最后分利她已经让步很多。

    书店的生意比以前好一些，但长久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她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可有些人的情绪已经明显写在脸上，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好的项目总是团队合作，分工时组里的女同事各自组队，剩下她一个人，最后还是一个老员工看不下去说我俩一起。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孤立的感觉。尽管面上毫不在意，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这段时间不要分心，专注于工作。

    那天夜里她还在加班，接到店长小钱的电话，说店门让人砸了。

    她赶紧过去看，去的路上她想了想，还是没报警。但她给许文茵打了个电话，说能不能让你哥叫几个人过来帮忙看一下。

    那边说好，让她别着急。

    她赶过去的时候，小钱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焦急地等她。

    两个女人，势单力薄，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看着那伙人在门口盘桓着不走，又好像马上就要进到店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走上前去。

    “哟，美女老板来了。”为首的人满眼不屑，抄着手朝她走过来。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用这种方式聊天。”

    “没什么好聊的，就是想当面和你说一声，自己做生意陶冶情操不要紧，不要耽误了别人的生意才好。”

    见林逸生面带疑惑，那男人觉得好笑，抬手一挥，旁边的几个人走进店里。她以为他们要进店去砸，想去拦，没注意到门上锋利的玻璃片，手臂上瞬间被划了个口子。

    男人见她这样，心里早已鄙夷。螳臂当车，这样的人老实在家待着不好吗，非得出来做什么生意，屁都不懂。

    店里传来一阵书柜倒地的声音，林逸生怒气上头。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最好使劲儿砸，有本事我们就等着警察来。”

    “嘴还挺厉害，真是不自量力。”还算有点气性，不像看着那么没用。男人拉了把椅子坐下，好心和她解释，“这条街好几家店的生意都被你影响，我代表他们来表示表示心意。知道你背后有人，但也不能动了别人的蛋糕。”

    这时许成远带着几个人终于赶到。店里几个人被带出来，为首的那个人却不当回事儿。一帮男人面对面火气冲天，各不相让，在两伙人要打起来的时候，那人却慢条斯理地说：“聊个天而已，能让林小姐记住就行。”

    他挥挥手，带着人走了。

    仅仅是警告吗？林逸生难免多想。

    去医院的路上，许文茵拿起电话要报警，林逸生按住她的手。许文茵急得她问为什么，许成远看了妹妹一眼，示意不要多管，她这才安静下来。

    折腾到后半夜，挂了急诊，打了破伤风，手臂上长长的一条口子，被白色纱布包裹地严严实实，她看着如此厚重的手臂，心想还真是不容易，人生第一次挂彩，又有多少是为着自己的缘故呢？

    麻烦了许家兄妹俩一晚上，想着许文茵第二天还要上班，她赶紧催促两人回去。许文茵虽还有些担心她，但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

    两人走后，她自己打车回家。已是凌晨三点，看着桌上还没完成的工作，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

    她抬手掀翻桌上的资料，一个人在桌边默默站了良久，又蹲下去仔仔细细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