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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秋雨(四)

    蝉鸣阵阵,熏风带着暑气,六岁的钟瑶期正蹲在树下逗蚂蚁玩,她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不断阻挡着小蚂蚁回家的路。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瞧了瞧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跑到正在纺织的邻家阿婆身边问道:“阿婆阿婆,阿爹怎的还不回来?阿爹说给我带花灯的。”

    邻家阿婆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粗糙的手掌垂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姑娘长得十分俊美,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母亲自她出事后便离世了。

    这姑娘的父亲倒是个痴情的,一直未曾再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孩子拉扯大。

    往常他有事出门也常将孩子寄托给邻家阿婆,逢年过节也给阿婆送些吃食。

    邻家阿婆也可怜这对父女时时帮忙看顾着。

    她鬓发斑白,褶皱的面容散发出慈祥的气质:“阿瑶别急,你阿爹一会就回来了,厨房里有你爱吃的糕点,先去吃些,一会阿婆给阿瑶做好吃的。”

    钟瑶期看着阿婆在忙着纺织,便偷偷溜回自家屋子里,藏在衣柜中想等阿爹回来之后吓他一跳,这也是她和阿爹乐此不疲的游戏。

    只是她等啊等,阿爹一直没有回来。

    她甚至在衣柜中打了个盹儿醒来,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却还是没听到阿爹回来的动静。

    她正打算推开柜门跳出去看看,就见阿爹急急忙忙地回来,面容上是从未见过的紧张,汗水顺着他粗旷的面庞滴下。

    他将一些东西放在了她的玩偶布虎里,那是阿娘在怀着她时为她做的布虎,她日日夜里都要抱着布虎睡觉,就像阿娘还陪着她一般。

    阿爹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看来,她透过缝隙看到阿爹朝自己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她以为阿爹在同她游戏,笑着朝柜子里缩了缩,她看到阿爹深深地望了这里一眼后,留下一个笑容便决绝地出了房门。

    长大后钟瑶期才知道,那笑容中夹杂了太多的苦涩与不舍,可是幼时的她并不懂,只以为阿爹在与自己玩游戏。

    她隐约间听到院中传来打斗的声音,好一会方歇,似乎是在做追问什么东西的下落。

    可她不敢动,晚风送来的气息阴森可怖,她不知道自己在衣柜中藏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知道天光渐亮,她才敢轻轻推开柜门。

    刚刚迈出房门,她就看到院中一片狼藉,她最喜欢的秋千架跌落在地上,还溅满了血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鬼使神差地她朝着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中走去,她觉得阿爹就在那里。

    她走了很久才走到,阿爹真的在那里,可是他衣衫破烂,睁着双眼、浑身布满干涸的血迹。

    钟瑶期颤抖着手去捉阿爹的手,冰凉刺骨。

    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掉落,她转身就要去找阿婆救阿爹,只是她刚刚跑出巷子便被人打晕昏了过去。

    *

    一位身材微丰,面庞油腻的胖男人瞥到身边面容郎俊的男人微微皱起的眉,随即站起身吼道:“这弹的什么破曲儿!爷花钱就是来听这个的吗?!”

    钟瑶期的手一抖弹出的音调格外刺耳,她瑟缩地抱着琵琶站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给二人道歉,她未曾想到今日第一次待客便遇到如此不好招惹的客人。

    “呦呦呦,是谁惹我们陈老板生气了?”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外闯进来,笑着进屋不着声色地将钟瑶期揽在身后。

    这位女子像她的声音一样千娇百媚 ,一双明眸风情万种,不论是谁被她瞧一眼都会为这美貌倾倒。

    “玉娘,你们红苑坊的姑娘可都是以技艺过人闻名的,”这位名唤陈老板的人看到这名女子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指着她身后的钟瑶期,“这弹的什么玩意儿,今日好不容易请来了崔公子,可别坏了我们崔公子的兴致。”

    玉娘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纤纤素手拿着酒杯以袖掩面喝了下去:“丫头第一次待客,让各位见笑了,奴家代她同个各位老板赔罪,各位想听什么,奴家来为各位老板演奏。”

    玉娘说着推着钟瑶期出了房门,历声道:“还嫌不够丢红苑坊的脸吗,赶紧出去。”

    钟瑶期知道玉娘是为了她好,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房中。

    只是,她没能瞧见身后那位衣着锦绣、面容俊朗的男人笑意不明地看着玉娘,玉娘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如此郎然俊俏的少年,一抹酡红攀上她的面庞,也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因害羞。

    红苑坊是这明郡最大的销金窟,甚至有人专程赶千里的路只为一睹这红苑坊。

    这里的老板深谙“得而不得,恒为上乘”的道理,这里的姑娘全倚靠自己琴棋书画的才艺在此处谋生,甚至京中贵人都专程从这里为自家女儿请老师。

    那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彰显自己的品味高尚。

    钟瑶期被卖到这里后受了不少搓磨,那时的她浑身上下表面上能看到的脸蛋、双手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可是看不到的地方全是伤痕累累。

    她被关在柴房里不见天日,她也是个有骨气的,每当打在身上时应是咬着牙不出声,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才悄悄掉下几颗泪珠。

    她摒着呼吸咬着牙挪动了一下双腿,钻心的疼一阵阵袭来,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上滑落,她大口地在黑暗中呼着气,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疼痛。

    “吱呀”一声,未曾关紧的柴房门被推开,可能看守的人也觉得她这副样子跑不出去,柴门并未上锁。

    一张素净的小脸从门外探进来,夜空中的月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像是照射在万丈深渊里的光。

    玉娘悄声上前,将手中已经硬了的馒头塞进她手里:“他们今日都去喝酒了,这是我从厨房偷偷拿的,放心吃吧。”

    她看着钟瑶期一脸戒备的样子摇了摇头,宽慰道:“你若想离开,也不能用这样以命相争的方式。你要等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备,再趁其不备。

    “况且,在这里只要听话、认真学,老板也并不会亏待我们,好歹是学门手艺不是,即便他日离开也能谋生。

    “你且好好想想吧。”

    “你……”钟瑶期看她转身的背影,没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玉娘回眸一下笑,轻快地迈着步子也不在乎地上的灰尘坐在了她的身边,她的表情十分理所当然:“为什么需要原因呢?”

    “坦然一点接受别人的善意,”玉娘拉起她没有拿馒头的右手,将她的衣袖轻轻撩上去,从怀中拿出帕子一边吹气一边擦拭着,“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钟瑶期沉默地看着她认真擦拭自己胳膊上斑驳的血迹,她觉得玉娘就像照亮自己的光。

    房门被推开的刹那,钟瑶期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快步上去,嗫嚅着:“对不起……”

    玉娘叹了口气,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我能帮你一次 ,也不能次次都帮你。”

    她拉起钟瑶期的手,安慰道:“来这里的客人都自诩高雅之士,不必担心他们会对你如何,兹当是一堆石头,你安心弹自己的曲子便好。”

    钟瑶期听到玉娘把那些客人都形容成石头,坐在她身边挽上她的胳膊笑出了声:“好姐姐,我下次定不会这样了。”

    她将脑袋轻轻放在玉娘的肩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憧憬道:“待我们赚够了钱,为自己赎了身,我们便去寻一个小镇,开间酒馆可好?”

    玉娘也望着月亮,温柔道:“好啊,小时候我娘最喜欢喝梅子酒了,我的梅子酒酿得特别好。

    “我们的酒馆后院要栽一棵玉桂树,我记得我家后院曾栽过的,每到秋日便都是桂花香,特别好闻。

    “一阵风吹来,桂花扑簌簌地落下,那场景真真是极美呢。”

    只是,还未等她们二人攒够钱实现自己的畅景,变故先发生了。

    原来那位跟着陈老板前来的贵公子原来是郡守之子,崔原。

    他似乎是看上了玉娘,日日来听玉娘弹琴,二人也不做旁的只是喝酒吟诗、弹琴赏月,聊诗词歌赋、聊风花雪月。

    今日,崔公子为玉娘一掷千金,明日在月湖边燃放万千烟火只为博得玉娘一笑。

    玉娘那些日子觉得自己像浸泡在蜜罐中,周身都被崔原的爱意和他赋予她的甜蜜所包裹。

    玉娘在这红苑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她觉得崔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爱她的。

    她认为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崔原为她赎身,将她带回家中。

    传闻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钟瑶期曾趁崔原不在前去看望过几次玉娘,只因崔原并不喜玉娘与红苑坊的人往来过密,玉娘便断了她与旧人的联系,就连见钟瑶期也是偷偷摸摸的。

    可是,玉娘那张妩媚的面庞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阿瑶,能得此一心之人,吾生足矣。”

    钟瑶期虽遗憾二人不能一同开小酒馆,可也为玉娘感到开心,她能得此良人,度此一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她被玉娘自己编织的故事蒙骗了,或者说玉娘自己在欺骗自己。

    她没能留意到玉娘一次比一次憔悴的面容、一次比一次黯淡的眼神。

    玉娘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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