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韵这天是被冻醒了，起身掀开窗帘，天刚亮，泛出鱼肚白。明明前几日还是万里无云，今日却阴沉沉的，大片乌云坠在山顶。
“陈小姐，今天起这么早？”餐厅里的崔姨拿着圆形不锈钢铁桶，桶被洗得锃亮，桶里盛着刚出锅的菜粥。铁桶又大又沉，崔姨却轻而易举将它搬上长条桌。
她摸着肚子：“还不是崔姨做得饭太香了，肚子把我叫醒了。”
“嘿嘿，那就多吃点。今天来点什么？”
陈嘉韵拿了几样早点，端着盘子找位子。其实这个点大多数人都没起，餐厅特别空。
所以导致座位上有人就十分突兀，简维皓就是突兀的存在，陈嘉韵本想绕过这个突兀，但简维皓似乎一早就发现了她。
“早。”
“...早。”奇怪，这人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是她。
陈嘉韵端着盘子坐在他对面，一口一口喝粥。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人就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早餐。
“准备去哪？”简维皓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拭嘴角。
“呃？”突然出声，陈嘉韵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又落入一对沉寂的眼眸，那双眼眸又更近一步。
他提议:“要不要去见见李奶奶？”
“不用了，这事我已经跟小华说过了。”她收回视线，拿起鸡蛋往桌角一磕，假装认真剥鸡蛋壳，实则回避他的视线，“况且，你这几天都挺忙的。”
“忙完了。”
“哦。”陈嘉韵知道这样会很冷场，但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简维皓也没跟这一次的工作，在她看来，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
简维皓道：“这次活动前期宣发投了很多钱，各大营销号和媒体也都第一时间预告了，如果第一场活动不上，那么后续关注度下跌，再上就打不出效果了。”
“谢谢提醒。”她把蛋壳剥完，又继续剥蛋衣。
“所以？”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目前安恬楠选得品类也有几款不错的预爆款，你的人应该和你汇报过了。”
她将剥完的鸡蛋放在盘里，又拿起一个鸡蛋，朝桌角一磕，继续道：“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李奶奶家的茶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必要花费这么多精力的。”
“站在我们的角度？那你呢？”简维皓调了下眉。
那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说话快了。可能是昨天听到他说周彤厉打他电话了，她就潜意识将他们归为一类。
毕竟这次合作本来就没她的份。
他道：“用数据来预测判断固然有规律可循，但人有时候还是要相信直觉。况且，李奶奶的茶叶若能推销成功，不就又增加了一份销量吗，合作共赢的事情为什么不做。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陈嘉韵剥完一层蛋衣，将一颗完整的水煮蛋放在他的盘子里，道：“嗯，合作共赢。”
简维皓皱了下眉，道：“我不吃白煮蛋。”
“略表心意。”陈嘉韵两三口将盘里鸡蛋干完，看了他一眼起身，丢了句：“爱吃不吃。”
身后有人追来，她微微转身，看到那人嘴巴鼓鼓的，在缓慢咀嚼。
“不是不吃吗？”
他吞咽了几下，又喝了口咖啡，淡淡瞥了一眼：“浪费可耻，走了。”
“诶，你这咖啡哪买的？我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这村里有卖咖啡的呀？”
“天上掉的。”
“...”
两人乘着朝阳路过刘老板的饭店，他们来得早，刘老板才刚开门，还在店里打扫卫生。
刘老板眼尖，老远就打招呼：“早！进来吃个早饭！”
“吃过了，刘老板。”陈嘉韵在桥上摆手，高声回应，“我们要去李奶奶那，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们带吗？”
“没有！去吧！”刘老板同样摆手。
两人沿着小溪一路朝南，到李奶奶的家要先过三座桥，然后走一段泥路，若是平路也就算了，偏偏还有几处高地，必须攀着石岩往上走。
陈嘉韵的鞋都废了两双，后来，她干脆在村里买了双加厚雨靴，价格不贵还耐磨损。
刚走完最后一座桥，就在桥尾看到小华的背影。
“小华，早呀！”
小华备着竹篓，扎着一条麻花辫转过身，看清来人，笑着迎过来：“嘉韵姐，早。”
简维皓跟在身后走过来，她随即又喊了声：“哥，早！”
简维皓神色一顿，陈嘉韵则噗嗤一笑，留下小华一脸不明的表情。
小华反问道：“怎么了？”
陈嘉韵拉着她胳膊往前走：“没什么，只不过平时没什么人这么喊他。”
她懵懂地问：“哥...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吗？”
海晟集团CEO加执行总裁，身价数十亿，跻身富豪榜前十。如果这些都不算的话...
陈嘉韵压低声音，反问：“你觉得他是个厉害的人不？”
小华偷偷瞄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回答：“身板瘦瘦小小的，还没隔壁村的大牛哥强壮，也就胜在...脸蛋长得好看，就像电视里那些明星一样。”
陈嘉韵被她逗乐，拉着她走远，省得被那人听到。
“那你是没看到，他脱了衣服比较有料，一身腱子肉。”
“哇。真的吗？”
“真的呀。”
“那你是看过吗，嘉韵姐？”
“呃...那倒是没有。”
“你一定看过，不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没有。”打死都不能承认。
***
三人一同到李奶奶家时，家里仍旧是一条大黄狗看家。大黄狗绕着小华的脚亲昵地又蹭又滚，小华默默它翻开的肚皮，笑道：“小黄，你等会儿。”
她熟练地从里屋拿出三个白馒头和一碗吃剩下的饭菜羮，倒到狗窝旁边的狗盆里，大黄狗兴奋地在她身后蹦来蹦去。
“好了，吃吧。”
等小华发布了命令，大黄狗才冲到狗盆里埋头干饭。
小华招呼他俩进屋，坐下后，她道：“嘉韵姐，昨天你跟我说的事我已经跟妈说过了，她说要考虑一晚上，所以我暂时不能给你答复。”
陈嘉韵心里虽然对此事上心，但也不强求，拉着她手道：“小华，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心上。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们之前的情谊是一直在的。”
小华有些坐不住：“我再去看看妈妈回来了没。”
陈嘉韵刚想说“没事”，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开门声和狗叫声。小华一下站起来，道：“妈妈回来了！”
“小华，你来啦！”李奶奶在门口应声，“哎呀，你来的正好，我今天下山回来看到几颗冬笋，我摘了下来，中午给你炒冬笋咸肉吃。”
李奶奶背着竹篓进屋：“哎呀，你们两位怎么来了。”
“正好没事，过来看看您，顺便找您买点茶叶。”陈嘉韵起身，帮小华一起将李奶奶身上的竹篓卸下。简维皓则又洗了一个碗，倒了一杯水放在李奶奶面前。
“你们来的正好，中午一起吃饭吧。”李奶奶热情招呼。
陈嘉韵婉拒：“不了，阿奶，我们买完茶叶就走。这两天团队就要开工了，我们还有些事没去处理。”
李奶奶沉默片刻，小华心里也没个着落，又忍不住想开口劝一劝，却被李奶奶一个眼神制止。
她先是坐到位子上，咕嘟几下喝完简维皓给她倒的水，然后朝他伸出空碗，道：“小伙子，能再给我倒一碗水吗？”
简维皓摸了下水壶，道：“阿奶，水有些凉了，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加热一下。”
他走到厨房，这里没有电子炉，一切都只能用柴火做饭、煤炉烧水。他填了一颗煤球，拿出打火机一点，将水壶放在炉子上稍微热了几分钟，就拎出来了。
他将温好的水倒到李奶奶的碗里，道：“阿奶，你尝尝看烫不烫。”
李奶奶尝了两口，又一口气喝完了，简维皓想再倒一杯，却被她制止。
“你们跟我来。”
大家跟着李奶奶穿过院子到门口，外面的推车上有整整一车的茶叶。李奶奶上前介绍各个品种。
“这三款我认为是比较好的嫩叶，也是你之前从我这买的那一类，入口香甜。这两款就稍微次一点了，口味会有一点微苦，最后这三类就比较普通，口味是三种里最涩一点的。我老婆子种了一辈子的茶叶，只懂怎么把茶种好。你们跟我说什么推出去，做品牌我不懂，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你们专业的人来办吧。希望你们可以帮我把茶叶推出去，让更多的人喝上阿婆我种的茶。”
陈嘉韵喜出望外：“阿奶...”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李奶奶打断了她的话：“之前确实因为一些事情，对你们到访有很深的偏见，我应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她连忙摆手，直言：“阿奶，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的理解和信任，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说“我们”的时候陈嘉韵偷偷撞了一下简维皓的胳膊，简维皓上前一步，附和道：“谢谢李奶奶。”
小华在一旁拍手叫好，大黄狗又蹦又跳，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留下一圈圈光晕随着树叶轻轻摇曳。
临走时，简维皓拉着推车往前走，李奶奶拉着陈嘉韵的手故意落下几步，轻声道：“陈小姐，我知道你们留在这的日子不会长的，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相见。”
陈嘉韵反握，李奶奶的手粗糙有力。
“会的，我忙完这阵子就会来看你。”
“我看的出，那人喜欢你。这人李奶奶看着很不错，遇到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你要好好把握啊。”
陈嘉韵陷入沉思。
“我是把你当做自己女儿才对你说这些话的，你要是介意，就当做我阿婆什么也没说。”
“阿奶我怎么会介意呢，谢谢阿奶跟我说这些，我会好好考虑的。”
“祝你未来一切顺利，幸福美满。”